他一怔,转头看向谢征,入目便是染上鲜血的衣领,和划破长长一道口子的颈项。
“你怎么!”
话冲出口,傅偏楼就反应过来——还能怎么一回事?他只觉胸口忽冷忽热的,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恨不得这伤受在自己身上。
探手小心地碰了碰伤口,确认只是破皮,已经凝固结痂了。
打量一遍,那张脸上也有细小的血痕,头发凌乱,想来是场艰辛的争斗。
他不自觉地咬住唇,沉默下去。
谢征见他情绪不对,一时间想不通为何,疑惑重复:“我怎么?”
“……”傅偏楼摇了摇头,被牵着手,赤足踩上地面,腿没什么力气地一软,倒进早有准备的谢征怀里。
他干脆自暴自弃,顺水推舟地抱住了谢征,伏在肩头,闷闷地小声道:“疼不疼?”
谢征顿了顿,这才知道傅偏楼在纠结什么。
既没有应承,也没有否决,他抚过少年发顶,淡淡笑道:“总归胜了。”
想起前世而滋生的阴暗,与魔对峙造成的不安,尽数泯灭在这一声笑里。
傅偏楼嗅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半晌,极轻地说:“谢征,多谢你……能来救我。”
他难得如此示弱,谢征有些不太自在,不知该怎样应对,只好沉默不语。
气氛微妙,正在这时,铁门被豁然推开,二人转过头,望见蔚凤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持一把扫帚杆,叫道:“傅仪景,门没有锁,你……”
瞧清屋里景象,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倒不出来了。
他愣怔地眨眨眼,随即尴尬地挪开目光:“原是清规师弟先一步到了,我便说……”
傅偏楼松开谢征,之前的柔软神色荡然无存,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对面两人的翅膀,又看看自己的尾巴,挑了挑眉:“你们这是变成鸟妖了?”
“这儿是幻境,遍地是禽妖,你倒古怪,居然是条白龙。”蔚凤走进来,思忖道,“可世上最后一条白龙,不是三百多年前死在兽谷了么?”
他习惯性地扫视四周,瞥到惨兮兮的成玄,又是一愣:“成玄?他怎么在这儿?”
“兴许是早上过来看看,毕竟是他的论文素材。”谢征平静的语气中不无讽刺,“正好撞见,省得去校长室找钥匙了。”
傅偏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总觉得他们在不知不觉间熟悉了起来,颇为不爽。更兼心中满是疑惑,不由问道:
“幻境?所以这儿是假的地方?论文素材是什么?校长室又是什么?”
“打住。”蔚凤比了个手势,“我也稀里糊涂的,这儿是你师兄家乡,你问他。”
谢征的家乡……
傅偏楼一惊,看向谢征,讶异极了:“这里是……”
谢征点一点头:“这幻境藏在雾中,基于入雾者的记忆,创出此处。这里是我的家乡,却又不尽相同,还需谨慎行事。”
“那我们如何能出去?”
傅偏楼蹙眉,那厢,蔚凤也问:
“对了,为何之前才见到傅仪景,我就回到了原本醒来时所在之地?那时你的样子也不太对……话说回来,你的左眼是怎么一回事?”
捂住眼睛,傅偏楼瞪他:“要你管。”
“行,我不管。”蔚凤体谅他有难处,大度地揭过去,“清规师弟,你和我一样么?我观天色,兴许不止是回到原处,大抵是溯洄……”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问来问去,惹得谢征头疼不已。
他按了按眉心,说道:“此地不便久留,先离开再说。”
“离开?去哪?”
低头看了眼沾血的校服,又扫了眼仅着衬衫白裤,连鞋都没有的傅偏楼,以及非得提着扫帚棍不撒手的蔚凤。
走出去,大概会被当成怪人行注目礼。
这也罢了,万一成玄被人发现……幻境里有警察局的存在吗?
谢征陷入沉思。
“总之,”他看向成玄,幽幽说道,“为防他醒来后通风报信,先捆到床上吧。”
傅偏楼眼睛亮了起来,跃跃欲试:“我来!”
“外衣鞋袜都脱了,碍事。”
“这是什么衣物?怪模怪样的。还有,你家乡人都不留头发吗?”
蔚凤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对师兄弟三下五除二扒光了成玄,只剩下一条裤衩,半点不见问剑谷弟子仙风道骨的模样,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蔚师兄。”谢征唤他。
蔚凤顿时一个哆嗦:“在!”
奇怪地瞟他一眼,谢征道:“我师弟还有些虚弱,烦你来搭把手。”
咽了咽嗓子,蔚凤依言搬起成玄的腿,二人合力将他抬上了金属床。
谢征摆好手脚,按下按钮,只听“咔嚓”一声,光裸着上身的青年被塞住嘴,以一个不忍直视的姿势被锁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成玄,蔚凤不禁想起先前自己被按在地上时,对方得意又嘲弄的神情,心底一阵扬眉吐气,越看越上瘾。
傅偏楼抱紧尾巴,被谢征用成玄大上不少的西装外套裹紧,头上顶着成玄的衬衫,嫌弃得不行,一张漂亮的脸十分阴郁:
“一股奇怪的味道。”
“男士香水,看来成老师很讲究。”谢征确定把他裹得完全看不出异样,满意颔首,成玄这人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他将校服外套脱下,围在颈间,遮住伤痕和血迹。
见他们打理妥当,蔚凤意犹未尽地收回投向成玄的视线,问:“走了?”
谢征想了想,“等一等。”
他转身将砸坏了的屏幕和主机挪到金属床边,确保成玄一睁眼便可看见他荡然无存的数据跟论文,这才拍拍手,垂眸一笑。
“好,走吧。”
话毕,三人锁起门,做贼似的溜出了地下室。
第66章 幻境(七)
考虑到傅偏楼的异状, 在外呆着多少有些不安全,谢征决定先领两人回家。
时候还早,他本以为能不惊扰到家人, 才打开门,却和吃着炒饭的谢运对上视线。
“哥哥?”小姑娘惊讶极了,“你怎么回来了呀?有东西没带吗?”
她又瞧见打扮古怪的谢征身后更为古怪的两人,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面色惨白地跑到谢征身边, 抱住他的手臂:“你, 你们是谁?”
“小运别怕。”谢征摸摸她的头, 柔和道, “他们……是哥哥的同学。今天学校放假,所以来家里一起写作业。”
“这样啊。”谢运松了口气,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放开手, 冲傅偏楼和蔚凤笑了笑,“那个,两位哥哥好。”
蔚凤微微颔首,傅偏楼则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和谢征极像的眉目, 两人站在一块, 一眼就能瞧出血缘关系。只是线条更为稚嫩秀致,脸颊婴儿肥尚未褪去,很是灵动可爱。
他不由升起一阵好感,也对她弯起眼眸。
“继续吃早餐吧。”谢征没有介绍的意思,以防不测,打算快刀斩乱麻。
“是小征回来了?”
就在此时,秦颂梨从厨房中走出, 望见打扮一言难尽的三人,愣了愣,犹疑地看向他:“你的脖子怎么了?”
“没什么,顺手。”谢征摇摇头,企图搪塞过去。
傅偏楼察觉到他素来平静的外表下有一丝僵硬,再看看对面女性忧心的表情,心中了然。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将视线引过去。
“抱歉,”披着衬衫、头上好似顶了什么的少年虚弱地说,“有些不便,叨扰了。”
他跟蔚凤都是年方十五的少年人,容貌一等一的好,一个灼灼似火,一个皎若弦月,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人。
这副病殃殃的神态令秦颂梨一下子联想许多,连忙道:“哎,家里久不来客,瞧我。外面风大,快进来吧,坐下来歇歇,喝点什么吗?”
“我先带他们回房间。”
见她不再追问,谢征当即牵住傅偏楼,做多错多,鞋都没换,就朝家里匆匆走去,蔚凤赶忙跟上。
抵达卧室,反锁住门,这才安下心。
“没关系吗?”傅偏楼看着他,“那是你的……娘亲和妹妹吧?”
“……无事。”谢征抿起唇,“幻境而已。”
蔚凤抱着扫把杆倚在墙边,扫视不算多大的房间,“此地实在奇异,我们知之甚少,容易被发觉是外人,的确该少些接触。”
傅偏楼似乎还想说什么,谢征在床边坐下,脱掉外套,示意他们也坐到这里来。
“当务之急,是让你们弄清发生了什么。”他淡淡道,“然后找到蚌妖,离开幻境。”
“先从这一任务说起吧。”
简单地将枫渔村、迷梦泽以及蚌妖幻境的前因后果讲述了番,傅偏楼终于对这里是何种地方有了认识。
随即,蔚凤又把找到他之前发生的林林总总尽数相告,听得傅偏楼频频蹙眉。
“生物课代表?程行?方小茜?”他沉下脸色,双眼晦暗不明。
谢征问:“他们,和我……”
蔚凤在场,言止于此,不过其中含义,傅偏楼自然能够领会。
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
谢征又问:“只有十个人?”
“包括你。”傅偏楼不禁困惑,“不是说过?这是第十一次。”
……果真如此么。
谢征垂下眼睫,没再多问。
蔚凤听不懂他俩在打什么机锋,“那些人是你认识的?我说,那个唤作方小茜的姑娘,总觉得有些危险,不要深交才好。”
顿了顿,傅偏楼看着他,半晌,复杂地轻声道:“是,我也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