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为什么?”路峥被这理直气壮的发问搞的昏头,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做错了,“这里没有别人,你现在这是做给谁看?”
苏和的声音闷闷地从后背传来:“这里有阿图卢,就在你面前。”
路峥抬头,和那神龛上的小人像大眼瞪小眼,“你说的装样子还包含在它面前?”
丽龙人的信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在阿图卢面前秀恩爱?
苏和小幅度点点头,“……你说会帮我的。”
“我是说过会帮你,但我不觉得就这样在神像面前抱着也是必须的,一定要做这件事吗?”路峥不知道苏和还要他做到什么份上。
可无论是顾及他人眼光,还是风俗使然,现在这样的举动,已经远远超过他设下的界限了。
“当然不。”苏和动作起来,搂着路峥腰腹的胳膊跟着他的举动转了个圈,他绕到了男人的身侧,依旧抱着,“不止要做这件事。”
“那还要怎样?”路峥将胳膊张开,投降似的举着,不肯碰苏和一下,正人君子极了。
“我们做吧。”这话是丽龙主从电视上学来的台词,他觉得“滚矮榻”对于路峥这样的外地人,可能听不太懂,还是“做”简单明了。
神子的眼神纯粹,语气坦荡且自然,而这四个字,像是轰炸机飞过路峥的脑袋,将路教授的处变不惊、冷静淡定挨个击了个粉碎。
路峥是不会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的,但不妨碍他现在怀疑苏和有问题,“你吃错东西了吗?晚饭吃错了?”
丽龙人有吃菌菇的习惯,苏和现在的样子在路峥眼里,简直就像是吃了没做熟的菌菇,中毒后开始说不经脑子的胡话了。
“我没有,”苏和摇头,腾出一只手,暗搓搓挪到了路峥的腰带上,“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和你做这种事。你是第一个,进到这屋子里三次,都还没在这里睡下的搭襟了,我也是头一个已经相处这么久,还没和搭襟滚过矮榻的丽龙主了。”
“再这样下去,阿祖和其他阿姆还是会怀疑。”苏和轻轻用脑袋在路峥的胸口处撞了撞,眼巴巴看男人,“而且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白天出门,我也想和普尔萨一样光明正大地去参加运动会。”
路峥不做声了,他记起来路父所说的有关丽龙主白天出门的方法。
一瞬间,他明白苏和叫他留下的原因可能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为了破除丽龙主身上的规则。
这一切并不是像他以为的,和这单纯天真的丽龙主装样子,像办家家酒一样做戏那么简单。
而听刚刚苏和话里的意思,或许从前的丽龙主都是这样过来的,出阁之日在人群中选出一眼惊艳的搭襟,只要对方不拒绝,就能名正言顺滚进木楼里翻云覆雨。
哪怕他们彼此陌生,初次见面。
路父在电话里提起的那个老同学不也是这样,喜滋滋将被貌美的丽龙主选中,把这一切当成了艳遇般的喜事。
的确,丽龙不同于外面世界,格外开放热情的风俗,对他们这这种外来的男人,肉.体和灵魂只需要分开,就不会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什么损失。
一个漂亮、单纯的丽龙主的初.夜,你情我愿的事,甚至是占了好大的便宜。
可这却叫路峥觉得喘不上气。
路峥从没谈过恋爱,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有感情上的洁癖。
这么多年间,路峥身边同学、朋友、亲戚的婚恋都叫他明白,他以为的那种感情其实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真正的现实感情其实务实的很,家族和家族之间的利益可以成为两个人在一起的原因,到年龄经不住催婚刚巧遇到合适的可以成为结婚的理由,甚至一夜.情意外造出一条人命这种荒唐行径也能作为缘由。
这样一看,爱情根本不是人相恋、结婚、上床的必需品。
但除爱情以外的东西,似乎是。
好在,路峥不用像世俗低头,他没在读书的年纪因为追求者漂亮而点头在一起,也没在该成家的年纪走向联姻,他享受独身,宁缺毋滥。
可来到丽龙后,他的错误接二连三,甚至思想古板陈旧的他好像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路峥知道苏和的苦衷和目标,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
“苏和,你喜欢我吗?”
“喜欢?”苏和抬头,撞进路峥深沉的视线里,他一愣,而后迅速点头笑道:“我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
“你好像不知道喜欢是什么。”路峥拧眉,虽然他也并不清楚这份复杂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苏和现在的所求,绝对不是建立在爱他甚至他们相爱的基础上。
路峥没办法做这种事,他不愿意,“这件事我没办法帮你。”
“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不能和你做这些,你现在所说的事情,在我眼里只有爱侣之间可以做,你我之间不是。我可以帮你演戏,但没办法真的陪你做到这一步。”
“可你不是答应装样子的吗?这也是搭襟要做的事情——”
“我理解的装样子就是做戏,如果早点知道你有这样的需求,当时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路峥相当不近人情道:“你当时,也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来。”
路峥觉得,他当时的点头,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苏和,都是走上一条看似开阔,实际处处掣肘的道路。
轰隆——窗外划过的闪电和雷声极其应景,毫无征兆的大雨忽然降临。雨季一直是这样,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阴沉了下来,望天木的树叶被雨点打出簌簌的声响,而湿润的水汽从窗外顺着风一同卷进来。
木屋里也变得有些潮湿。
路峥想说他该走了,胳膊上却有灼热的湿润东西落下来,那是苏和的眼泪。
豆大,圆滚滚的一颗,砸在路峥的隆起青筋的胳膊上,摔成了碎碎的一小片。
苏和总算知道他一直以来对路峥谨小慎微的顾虑到底是什么,他害怕路峥离开,也害怕从路峥口中听到他后悔当初点头做他的搭襟。
当亲耳听到这些话从路峥口中说出时,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了,哭对丽龙男人来说也是件没气概的事,在搭襟眼前哭更是丢人中的丢人。
可苏和憋不住,他破天荒恨自己眼皮薄而浅。
路峥手足无措,他能感到苏和因为控制不住情绪小幅度的轻颤,这种颤抖像是他曾经在西北高原见到过的鼠兔,那是一种被登山者逼如岩石堆叠的绝境时的模样,是绝望的,受伤的。
刚刚说出口的话似乎有些过于伤人了。
正当路教授想着还有没有补救一下的余地时,苏和却突然带着鼻音问:“所以,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你才不愿意当我的搭襟吗?”
路峥语塞。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我从喜欢过什么人,阿姆们说,头冠要交给遇到的最亮眼的人,我当时只看到了你。”苏和低着头,不愿意让自己哭的红肿的脸展露在路峥面前,这不好看。
“哪怕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我也真心把你当成我的搭襟对待。”苏和又酸楚又气愤,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吐露自己的心声:“我只想和你做这种事,我没想过和别人做这种事,也从没想过再找一个其他人来当我的搭襟。”
“这不能,当做是喜欢吗?”
“苏和。”
苏和肩膀一颤,“这不能吗?”
路峥深吸一口气,“如果我离开了,你要怎么办?”
“我会欢送你的,”噙着眼泪的神子抬脸,说出了和出阁那天一模一样的话,“我不会强迫你留下的,真的不会,你可以放心。”
苏和从没想过要他的搭襟留在绿林里,毕竟他一开始找到路峥,为的就是离开这片林子。
他不会本末倒置。
等待路峥回应的苏和却没看到他想见到的舒心表情。
路峥的脸色更深沉了,他黝黑的眸子倒映着是丽龙主梨花带雨的脸,但那眼底没有情绪,像一潭幽深到无法看清的池水,死板又肃静。
放心?
他不放心。
路峥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窝火和无能。
事情如越轨般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他却不知道要打方向盘还是刹车,才能叫一切都恢复原状。
苏和还是不喜欢他,至少路峥这里的喜欢,不会是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离开,永远分别,彼此各自安好。
而应该是他想让苏和继续去上学,让苏和离开这座无聊的木楼,甚至让苏和离开丽龙去见识更远的世界,不再做这该死的丽龙主。
窗外又是电闪雷鸣,路峥认清了他一直以来只想模糊的真相。
他看着苏和,满腔无奈:“你还是不懂。”
“我融入不了你们的习俗,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你的搭襟。”
苏和自认为是个聪明的人,无论是学习新东西还是脑筋急转弯,就没有能难住他的。
但路峥身上种种如雾气般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障,却叫他像个笨蛋似的,如何交那一份答卷,也答不到阅卷官的心坎上。
更何况一开始就提出要离开的人是路峥。
这辈子绝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雨林里的苏和一直明白,他和路峥这种外面大城市来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他们之间只是短暂有了相交的一段时光,短暂有被捆绑在一起的关系和身份,而这在冗长的人生里,只能算作萍水相逢。
路峥迟早是要走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没办法留在这里。
苏和也顺着路峥这样做,难道还有错吗?
他放路峥自由,还成了他的不是?
苏和的确迟钝,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凡事都顺着路峥,以路峥为先,路峥说什么就是什么,路峥想做什么他也绝不阻拦,就连上床的位置他都怕路峥疼,自己选了被开门的那个。
他做到了一个体贴、温柔的搭襟该做的一切,从前的丽龙主们未必有他做的这般好!
可现在,路峥就因为他不懂什么叫喜欢,要中断和他的关系。
苏和也委屈,眼底燃起愤怒的火苗,抬脸和路峥四目相对,“哪怕我真的笨,真的不懂,那我可以学,我学着去喜欢你,不就好了?我从没想过要去另选一个搭襟,我如果愿意选别人做我的搭襟,还会在这里眼巴巴缠着你吗?”
丽龙主也是有尊严的,不过苏和一直觉得这东西不重要,在搭襟面前,男人的面子里子都不重要。
丽龙人虽然不强求忠贞的,但在感情存续的时候,也要问心无愧,苏和更做不出占着路峥去骑驴找马的事情。
他只有路峥一个,也只要路峥一个。
“更何况,要是我喜欢你,你就会和我做那档子事了?净知道说我不懂,那你懂,你教给我,什么是喜欢,我肯定今天晚上就能学会!”
气巴巴的丽龙主已经快失智了,他打定主意,今天路峥教会他什么是喜欢,那滚矮榻的事就安排在明天。
总之,该滚的矮榻一定要滚,他也不会随随便便换搭襟,喜欢是什么,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换搭襟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你都和我见过阿祖了,你要是、要是就这样不要我了,我会告诉阿姆你始乱终弃,你和你的学生别想走出这片林子!”丽龙主可不是吃素的,刚刚还红着眼圈掉眼泪,现在就敢放狠话威胁人了。
只是别人放狠话的时候,多是揪领子卡脖子,奈何路峥太高,丽龙主还怕他跑掉,只能继续死死抱着男人的腰,手上用足力气,像是要把路峥从中拧成两节。
一边搂着,一边把脸上的眼泪蹭到路峥的衣服上,这样才解气。
路教授被这突然揭去乖顺皮、‘凶巴巴’的小神子吼的一怔。他突然想起路父说的事情,好像他从前那位前辈,就是逃跑的路上被凶悍的丽龙主用蛇逼了回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受.虐的倾向,因为苏和眼下的话,叫他有点欣喜。
可他真的能教会眼前兔子似的顶着一双红眼睛的神子什么是喜欢吗?
路峥为人师表,教案上的知识点条理清晰,逻辑在、大纲在,他就能层次分明地给学生们讲述清楚,就算再笨的人,下来找路峥开个小灶,也能领悟。
可感情是什么?是一团乱麻,是遍地碎沙砾里的一颗珍珠,是路峥在无人之境的沼泽地里蹒跚许久才见到的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