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丽龙永远是聒噪的, 雨林中数不清的夜间生物刚刚开始它们一日的新生活,千奇百怪的虫子总挑夜里奏起交响乐,可能这时候万籁俱寂, 方才出它们演奏的格调。
而这样的动静恰好为夜间觅食的林鸟提供踪迹, 寻声从树冠直冲而下, 捉取猎物。
不多时勤劳的林鸟便结束一场捕猎,填饱肚子, 食物链对手的出现足以短暂恢复灌木丛中的宁静。
但这宁静也只能是片刻的, 这世上永远有为自由和本能歌唱的虫。
路峥一时间, 竟然分不清眼下到底是窗外草丛里的虫在叫,还是他已经目眩到耳鸣的程度,耳膜里尽是如擂鼓的心跳。
这世上总有人纯情到要死,亲吻时脸红而生涩, 哆哆嗦嗦不得其法, 紧张地像是心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只是路峥早不是以纯情和羞涩反应吃香的年纪了。
他该是个上位者,成熟稳重大方得体, 该是手把手教会青稚的另一方他至今习得人生经验的师长, 该是在这场意外之旅中把控全局将一切都控制在力所能及范围的掌舵人。
他此前的人生的确如此。
谁也没想到, 在比爱情OL都困难诸多的人生副本中都相当游刃有余的通关选手, 有朝一日落进爱情网,竟然变得笨拙又迟钝, 对反复被撩拨的心弦无措又不知如何回应。
他几乎要忘了如何呼吸。
比起路峥僵硬的身躯,苏和的动作和姿态浑然天成, 他跪在男人身前, 探直了纤瘦的身子, 去吻对方的眉心。
甚至一只手还不忘体贴地扶住了搭襟的后脑,可谓相当自然而然, 业务能力纯熟。
他不紧张,没有脸红,也没有心跳过速,甚至在闻到路峥身上洗发乳的合成香气,以唇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时,还有心思去想这洗发水的味道没有路峥原本拥有的木头味道好闻。
这个吻没有任何暧昧的含义,至少在丽龙主看来是这样的。
他只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到自己能回馈给头一次向他提出点‘要求’的搭襟什么。
苏和实在是没钱,却又想给路峥点真正的奖励。
记得从前,小小年纪的丽龙主做了什么值得鼓励的事情,阿姆们会在他脸上亲热地留一个唇印子,这样的吻表达的含义,本身就是嘉奖和鼓励。
而丽龙主的吻,比阿姆们的吻更有价值一些,毕竟丽龙主亲在脸上的位置,就像长在人面上的痣一样,多的是说法。
亲在左脸是希望对方福如东海,亲在右脸是寿比南山,亲在眉心,是希望他无忧无虑。
路峥总在皱眉,可能这张棺材脸纵使皱眉也不会被粗心眼儿的人察觉,但丽龙主看得出。
大约教书匠都是焦虑的,对待学生总是期望过高的,就算路教授已经是同专业研导儿中最潇洒的那个,他身上依旧有不小的担子,教书育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沉甸甸要捧在手心的事情。
所以苏和希望他能生活的轻松一些,不要总装着沉甸甸的心事皱着眉。
留在丽龙时是这样,离开丽龙时也要这样。
笑吟吟的丽龙主退开,“这是奖励。”
希望路峥无忧无虑,永远快乐,心想事成。
这件事,丽龙主也会每天都记得向阿图卢祈祷。
从对方足够坦荡的眼神和纯熟的举动中,路峥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变成了无数个求丽龙主祝福‘信徒’之一。
可对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而言,这个轻如鸿毛、一触即离的吻其实一文不值。
路峥不相信山神的传说,也不相信一个和他一样血肉之躯的人能拥有超脱现实的神奇能力。
他就想自私的,将这个吻认定成苏和对他喜爱的表达。
也许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吧?
可从苏和一贯笑眯眯的脸蛋上,路峥看不出半点心动的端倪。
换一个人帮他解决了麻烦,他也会这样吻上去祝福对方吗?
这种行为推论叫路峥不快起来,他这个人从没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该是这世上特殊的存在,但现在,苏和这种对待他如普罗大众一般的态度,叫他忍不住焦灼,甚至是嫉妒。
丽龙主期待自己的搭襟说点什么时,又陷入沉默的路教授抓起林双的化妆包,直挺挺站起身往屋外走,不近人情地留下一句:“不要再这样做,我不喜欢。”
咦,这是生、生气了?
独留在屋里的桃子脸丽龙主可怜地扁了扁嘴,举起镜子照又了照,显然他的小嘴巴是没晒伤的,还红润润如野樱桃一般,也不至于给搭襟亲难受了。
他当自己和路峥已经够亲近了,对方给他摸胸肌,又肯抱着他睡觉,怎么亲一下反应还是这样大,难道亲额头的尺度比摸胸肌的尺度还大还过分?
还好他没抱着路峥的脑袋给他额头脸颊转着亲一整圈,不然不得直接被不高兴的搭襟打飞出去?
“不喜欢就算了,不亲就不亲。”既然路峥不喜欢,那自己再也不会亲他。
丽龙主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且懂事听话。
躲出去的路教授还不知道自己葬送了下半生多少幸福。
他去研究生们的屋里还东西,趴着敲电脑的林双好奇:“导儿,刚刚的洗澡水这么热吗?”
瞧瞧这给他们冰山脸的义父烫的脸皮脖颈都烫红了。
可怎么他洗的时候凉飕飕的,感觉没多少热水的样子。
纯粹是由内而外燥热的路教授面不改色,“还行。”还在生闷气的他决定在母屋坐一会再回去。
见路峥一屁股坐下,一边堂而皇之看电视刷手机的赵徐之有点小小的局促,玩手机都偷偷摸摸起来。
恰好点开的微博推送莫名其妙弹出一条青年才俊专访——【南岭航空二公子讲解两年内净盈利近一个亿的小众旅游专线,新时代适应年轻潮流的旅游路线】。
头条文章的海报,是身穿正装出席某场商业活动的航空集团二公子,相当年轻,虽然只有一张侧脸,赵徐之还是一眼认出,这是白天那个撞树的外地人。
赵徐之发现这等八卦,当然是第一时间给林双分享过去。
看到这条采访的林双也觉得新奇,这丽龙究竟是什么好地方,专门吸引这种身价的有钱人造访,那是不是证明他和赵徐之也迟早暴富?
出于八卦要一起分享的道义,林双举着电脑端到了路峥眼前儿,“导儿,你快看,这个人是不是那个撞树的。”
路峥能猜到俞归舟是个出身不错的富三代,因为他就差把这三个字刻脑门上了,进而路教授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当俞归舟是个不着调的三代,因为看起来就像是没能力的,油嘴滑舌。
于是眼前这篇报道,还有些超乎意料。
“导儿,你们认识吗?”在林双对豪门的幻想中,这天底下的有钱人都是一家的。
这么看,这俞归舟跟路峥也是差不多档次的青年才俊。
“不认识。”路峥打断他畅想,他是京市人,这俞归舟是海市人,圣瑞集团跟南岭航空还属于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
不过,的确有场合是能够让这两个人在丽龙之外见面,只是路峥一门心思当老师,已经舍弃豪门继承人的必要社交,极少去参加酒会和慈善晚宴。
林双叽叽喳喳和赵徐之探讨起南岭航空的继承人能不能让机票的学生优惠折上折,又从网上搜起俞归舟的其他新闻。
除了些近两年的采访和报道,网络上只剩下一些没头没尾的花边新闻。
比如疑似俞归舟前女友的网红、小明星、艺术家的私密爆料,也没实锤,只是疑似。但看照片,这些姑娘各个都是瘦弱纤细白净外加黑长直的模样,俗称初恋脸那一款。
赵徐之仔细打量了两眼,“怪不得他一直跟在苏和的屁股后面。”
可以说这丽龙主除了性别,哪哪都长在俞归舟的这挑选绯闻女友的审美点上。
丽龙主那张脸,是个人都要多看两眼,就连赵徐之这等在感情上始终不开窍的呆子,都觉得苏和那是真的漂亮又美好,只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林双不以为意,“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又有什么用,又不适配。”
一直没有参与进八卦讨论的路峥突然问:“为什么?”
为什么?
林双看到那俞归舟,就知道这人和他们导儿这种性取向变化莫测的不同,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
直男在追人乃至谈恋爱的时候,都有种莫名的自信和俗套。
而那小漂亮的外貌再有迷惑性,也是个带把儿的男孩子,一脱裤子,估摸着能把俞归舟吓死。
当然,这种有些过于超前的话题还是不适合在义父面前高谈阔论。
林双道:“那肯定是因为有导儿您珠玉在前,那俞归舟一脑袋黄毛,哪里有您英俊潇洒讨丽龙主的喜欢。”
“我看苏和下午时候一直在盯着您看,他估计都不会记得这俞归舟长什么样子。”
情商百分百的林双获得了赵徐之看上帝的痴呆眼神。
桥豆麻袋,这些拍马屁的话是怎么毫无负担地讲出来的?
林双瞥赵徐之一眼,恨铁不成钢。
他才没有拍马屁,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
这‘肺腑之言’叫路教授很满意,他起身离开时,对自己的爱徒道:“不早了,都好好休息吧,作业先不着急。”
借光的赵徐之在导师离开的下一秒,就趴在矮榻上恭恭敬敬给林双磕了一个,“林哥,还得是你。”
林双嘚瑟合上电脑,语重心长:“小徐啊,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路峥在外面待这一会,苏和已经勤快地把两人的铺盖铺好了,正靠着矮榻边的灯柱子,等搭襟回来。
今天太晚了,看突然就为亲嘴这事而闹小脾气的搭襟也没有跟他回木楼的意思,所以丽龙主也决定留在卡旭阿姆家休息。
路峥是端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回来的,他还记得苏和今天上午被吓到了,小孩子被吓到晚上常会夜惊,睡前喝点甜的会好点。
虽然丽龙主压根不是小孩子,但同样适用。
“这是给我的吗?”苏和受宠若惊地接过,他还当路峥生气了,要不理他了。
“嗯,喝完去洗漱,然后回来睡觉吧,不早了。”
为了不叫卡旭阿姆唠叨着断电断网,路峥还算贴心早早关灯上床,他也默认丽龙主要留在这里和他睡同一张矮榻。
“你留在这里的话,明天早上什么时候走?”
“大概六点多。”苏和现在不用着急在太阳升起前赶回去了,也就不需要像之前似的,做贼一般趁天没亮爬起来。
“一定要那么早去拜神吗?”
“嗯,这是我的任务嘛。”其实丽龙家家户户都有早起拜过阿图卢的习惯,但大多数都是出门干活时,跟神龛里的神像打个招呼,没有丽龙主这样兢兢业业。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从小都是这样。”
上一任丽龙主离开的太早,虽然规矩上年轻的丽龙主最少要等到十五岁才能住进木楼,但总不能没人敬供阿图卢。
于是晨礼是苏和自打懂事就学起,将从擦神龛到供香再到跪在蒲团上祈祷叩拜的严格流程,都领悟地一丝不苟。
到他五六岁时,就彻底不用阿祖带着做晨礼了。
应当也没有哪个丽龙主,比他见过的丽龙清晨更多。
“因为上一任丽龙主的离开,你才需要从小就去做这些吗?”
“嗯,因为从前,新的丽龙主到十五岁才需要正式去做这些。”也怕太小的孩子,会笨手笨脚,晨礼做不好,再冲撞了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