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峥只能将他碰巧见到许同康的一切说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里,他是今年大一的新生。但我知道你有一个哥哥这件事,比见到他更早。”路峥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我和阿姆们都觉得,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你知道,我们都怕你伤心……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
路峥并不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愧疚,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对苏和的保护再全面些,比如没有选择来人挤人的京市医院,而是去了有薄家医师的圣瑞私立医疗中心,那么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这件事了,我有一个亲生的兄弟。”丽龙主半张脸埋在围脖儿里,只余一双通红的眼,“阿祖都告诉我了,他们带着另一个孩子,带着我的哥哥,离开了。”
十五年都没有见过面了,“我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了。”
可为什么,偏偏在苏和以为自己的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他们正正好的出现了。
“我刚刚还看到了他的父母。”苏和努力睁大眼,不想要泪珠滚出来,“他们对他很好,一直围着他。”
许唯和阿娅的全部关注都落在许同康身上,甚至没有半分精力放在四周的路人身上。
可不是说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都是有吸引力的吗?
怎么角落里的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吸引到他们。
丽龙主就像是藏在角落里的可怜虫,偷偷见证了,别人的幸福团圆生活。
那和乐的一家三口身上都流着相似的血,同样流着那份血的苏和,却是孤零零的。
“路峥,怎么办,”把下唇咬到发白的苏和心口作痛,“我真的不想为他们难过。”
路教授抱住要掉眼泪的丽龙主,紧紧的,“那我们就不想他们了,我们现在回家吧,阿姨刚刚发消息说已经做好饭了,问你怎么还不回去吃饭,我们回家,不然阿姨都要担心你了。”
路峥打电话叫来了蒋宁到医院取苏和的片子结果,再将病历转移到圣瑞医疗。
吩咐完正事,路峥给默默掉眼泪的苏和擦干净脸,戴好帽子和围巾,将人从轮椅里抱了起来,大步往医院外走去。
他像是抱孩子一样,将过于瘦小,穿上秋冬厚大衣也没有多壮实的苏和一路抱进了车里,替他系上安全带。
苏和一路都沉默寡言,默默盯着车窗外,时不时掉两滴泪珠。
快到家,他还知道找路峥要纸巾擦脸,“不能叫阿姨们看到担心。”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路峥恨透了京市这个小地方,有仇有怨的人拐个路口就能遇到,相当的孽缘。
只是苏和想下车进屋,还是得劳烦路教授做移动人工轮椅。
阿姨们一瞧见这站着出去的苏和竟然被抱回来了,心惊肉跳,拉着路教授问东问西。
路峥只能先把低着脑袋小小声回答阿姨们问题的丽龙主放到楼上休息,再下来应付阿姨们的关心。
好在蒋宁发回来的结果没什么大碍,“医生说看片子只是轻微骨裂,休息个三四周,就能彻底痊愈了,但是前一周还是注意着点,不要久站久走。”
得到消息的阿姨们决定明天就去买点大棒骨,给苏和熬些骨头汤,喝什么补什么,让脚上那点骨裂快些好起来。
苏和不便下楼,丰盛的晚餐也都是阿姨们盛在托盘里,叫路峥端到楼上去的。
路教授开门时,其实很怕丽龙主一个人抱着枕头哭唧唧,为那一家子神伤。
但苏和没有,他自己在床上换了居家服,然后趴在枕头上看语文背诵书,专注至极地投入了学习之中。
眼圈还红红的苏和已经下定决心,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才不要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只知道躲躲藏藏,他要做一个成功的人,叫那些抛下他离开的人后悔当年那样做。
虽然他为那对抛弃他的父母而伤心,但他同样坚韧,哪怕没有父母的呵护和陪伴,他依旧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人。
苏和难过一次,他们后悔一次,这样彼此就两清了,以后只当陌生人。
*
之后的日子里,丽龙主表现的一如往常,甚至学的更用功了,谁叫他的哥哥考上了路峥在的学校,他不能考的比哥哥差。
而路峥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苏和会遭受巨大的打击,都已经准备帮苏和停一阵子课,带他出去散散心了。
只是观察一段时间后,路教授发现,苏和是真的沉浸在学习里,牟足了劲,像是有了某种奔头一样。
无论怎样,这个态度,都是值得钦佩的。
苏和跟路峥的日子岁月静好,只是可怜了路父,时不时就要被许唯的信息和电话轰炸。
上次从路峥那里知道了那些旧事,路父便不太愿意联系这个老同学了,可是当面撕破脸又有点太难看,于是他选择了冷暴力,再没有往许唯手上递过合作,也没有回对方的短信和电话。
只是这几天,许唯的短信和电话密集的不得了,有一次甚至深夜打了过来。
路父接通后,对面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是祈求的语气,“文远啊,你可算接电话了,我知道你忙,但是我也是真的有事情。”
“你那里还有没有需要翻译的东西?让我来,都给我,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许唯的话音里带上了些哭腔。
许同康的肾功能检查不太好,虽然还没有患上肾衰及严重肾病,但已经是需要大量药物和治疗去配合的程度,不然稍有不慎,就容易走到要换肾的地步。
那一大堆新的药物,给许唯一家子又压上了沉甸甸的担子。
许唯的课时费彻底不够负担儿子的医药费。
他实在没办法,这才一个劲儿的骚扰路父。
“许唯,我们项目组,已经没有什么翻译工作要做了,所以不麻烦你了。”路父答应了儿子,不再叫许唯干涉他的项目,而且苏和的事情,本来就叫他心里有了嫌隙,哪怕许唯求的再哀切,他也无动于衷。
“你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我借你个两千块钱,也不要你还,你拿去用。”
两千,对路父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打发叫花子。
许唯何尝听不出,对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帮他。
可他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路父,竟然让对方态度大变,如此冷漠无情起来。
被挂断电话的许唯猩红着眼,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再度给路父拨过去,却发现电话彻底播不通了,应该是他被拉黑了。
许唯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
他手机上有几个路父的学生,是加了他,来问一些古籍翻译问题的。
这些人,手上都有苏和的联系方式。
年轻单纯的学生们面对老师向他们要另一个顾问微信说是做学术讨论的事儿,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当机立断将苏和的微信号给许唯转发了过来。
许唯颤抖着手点开。
丽龙主的微信空空如也,他没怎么经营朋友圈,也不设置什么状态,看着好像不常用的模样。
许唯很快注意到,那微信号是一串手机号码,打电话联系,在许唯看来,会比发微信有效率的多。
终于要跟次子联系,许唯愁的睡不着觉,事到临头,他也会因为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该如何向苏和表明身份而踌躇。
许唯已经想通,苏和认不认他,都是无所谓的事,可同康是苏和的亲哥哥,他总归是要帮一把的。
第80章 养伤
苏和在家乖乖学习养伤的间隙, 日子过的风平浪静。
因为‘小肚鸡肠’的路教授不情愿去请一个男护工,于是他有了当着两个阿姨的面名正言顺将丽龙主抱来抱去、扛来扛去,甚至两个人晚上住在一间屋子里的理由——照顾病人。
冠冕堂皇, 瞒天过海, 两人把屋门一关, 过的就是夫妻日子,交颈鸳鸯, 如胶似漆。
当然, 这是丽龙主单方面主动把日子过成了老夫老妻, 他骨裂的伤还没好彻底,腿脚不便,上厕所洗澡的时候也要路峥帮忙搀扶伺候。
尤其是洗澡,脱衣服的时候苏和半分羞赧都没有, , 总是飞速将自己剥的光溜溜,他本就皮肤细嫩光洁, 好似一尾灵巧的小白蛇, 浑身上下都白的扎眼, 只有一丛乌黑靓丽的长发‘遮羞’——遮路教授的羞。
路峥这双金贵做实验的手, 上得厅堂下的澡堂,如今成了苏和专属在暖烘烘的恒温浴室里搓澡工和洗头小哥, 做的也相当到位。
但搓澡小哥为了保持最后的体面,一向是全副武装上阵, 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浴室的恒温系统太热, 兴许路峥要裹着大衣进来。
哪怕伺候完洗澡苏和,他已经浑身湿透, 丝织品睡衣严丝合缝贴在隆起的肌肉上,绝对不答应丽龙主‘厚脸皮’的共浴请求,解开一粒扣子。
用路峥的话讲:还没结婚呢,丽龙主还是个孩子呢,这种事不成。
用苏和的话讲:该做的都做过了,你还在害羞什么?
时至今日连嘴都没敢亲的路教授:?
在丽龙主眼里,他都跟路峥住到一起,过日子似的一个被窝睡这么久了,那可不什么都做过了,也就差最后临门一脚,高低是看过古籍里的十八式的丽龙主,要是快三十岁的路峥不行了,那就叫自己做‘开门’那个人。
背过身去拔浴缸塞子的路教授浑然不觉身后裹着浴巾的苏和在打量他的屁股。
那是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在医院里见到那一家子人的阴翳插曲,就像是被秋风刮走了般,消失在了丽龙主的世界里。
同样被秋风刮走的,还有京市各处景观树上的叶子,杨树、槐树、梧桐、银杏……明明十月份还绿着,现如今却仿佛一夜醒来就已经满树枯黄了。
发黄的落叶在雨林里是从没有过的,路峥的院子里,临近温室的附近,有一棵很高的银杏树,春夏时并不起眼,一到秋天,满树金黄扎眼极了,这种颜色的树,雨林里也没怎么见过。
丽龙主简直无法想象京市的冬天,一个不存在绿色的世界,只剩下枯树枝了。
“不会的,这片区域有不少耐寒的植物,紫杉、雪松、红皮云杉、乔松、樟子松,到了冬天也是绿的。”路峥突然想到,“你见过雪吗?”
“好像没有。”林子里要是下雪,大约就快要世界末日了,“电视上看过算吗?”
“当然不算。”路教授将站在窗前了丽龙主抱进怀里,“等冬天,我们就去看雪。”
“去哪?”
“竼州,离你最近的雪山。”路峥能看出苏和其实想家,想念丽龙的亲人们。
恰好,与鲁姆郞遥遥相望的雪山普里加托终年驻足依玛拉卓的最北端,那片圣洁的雪域,也是丽龙人曾经的故乡。
*
许家上下的日子近来愁云惨淡,因为许同康那不太顺利的复查和岌岌可危的肾脏功能,阿娅又开始默默垂泪,许唯也总是唉声叹气的。
话题中心的许同康却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父母,从医生那里得到不太好的消息,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哪怕对方说他没有几个月好活,许同康眉头或许都不会皱一下。
毕竟他从出生起就是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了。
年纪轻轻要面对死亡对他来说,是可预料的必然事件。
阿娅说着要出门再找个有稳定薪水的工作来,总要给儿子买得起药才行,许唯也是,又厚起脸皮给亲戚们挨个打过去电话,想借一笔钱,可他们夫妻先前借过的钱如今都还没能还上,临近年关,亲戚们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有拒绝。
许同康道:“爸妈,医生说只是有点情况,也不一定要这么快就开始吃那些药,再观察观察看看也行。”
“同同,可是医生也说,你这样情况发展到危险程度,就要做透析换肾了!”
“妈,我现在只是轻微肾功能较差,也可能是刚开学,大一课太多,有点累,我这一个月休息休息,锻炼锻炼,说不定下个月复查就好了。”
许同康这种论调只能骗一骗没什么文化的阿娅,许唯却不肯点头,“无论怎样,爸都会想办法给你买药,哪怕、哪怕——是把这房子卖掉。”
虽然是城中的老破小,但是到底是京市的房子,整体的房价摆在那里,卖也能卖一个不错的价格。
“爸,您这是说什么呢?”许同康第一个不同意,“卖掉房子,您和我妈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