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替他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情。
替他受了本可以不受的伤。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先前那股被暂压下去的闷痛,就又再次在心尖弥漫开来。
还伴随了一股很陌生的酸涩。
闻清临抿了抿唇,想再说句什么,可沈渟渊已经低头解锁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听起来应该是在报警。
警察来得很快,还有警队里的医务人员随行。
不过略微出乎闻清临预料的是,来的竟是刑侦支队副队长,和沈渟渊认识——
同样是个身高腿长的英俊男人。
男人一看到沈渟渊手臂上的伤,就夸张瞪大了眼睛,语气震惊:“你竟然还受伤了?”
边这样问,他又狐疑看了眼已经被手下同事压进警车里的闻金豆,似是很费解——
以闻金豆那副怂样,是怎么能把沈渟渊划出这么长一道伤口的。
沈渟渊不置可否,忽然又看了闻清临一眼,才淡淡“嗯”了声,薄唇吐出一句:“关心则乱。”
闻清临轻轻眨了下眼睛。
男人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转身看向闻清临,主动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周宣,和沈渟渊是高中同学。”
“你好,”闻清临了然点了下头,礼貌回应,“闻清临,沈渟渊的…恋人。”
在他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沈渟渊就又蓦然看了过来——
恋人。
这大抵是闻清临第一次用这个词,来指代他们之间的关系。
比起“先生”“伴侣”之类的词,更多了两分柔软的暧昧。
周宣笑了两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来了医务人员给沈渟渊处理伤口。
消毒缝针的全程,闻清临都在旁边看着。
沈渟渊本人就像是开启了痛觉屏蔽功能一样,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甚至还淡声问周宣:“够判定轻伤的标准了吗?”
周宣微愣一瞬,才点头如实道:“12cm,够了…”
顿了一下,他又皱了皱眉,略显探究看了沈渟渊一眼:“你…”
只是开了个头,周宣话音又止住。
沈渟渊坦然回视他,反问:“我怎么了?”
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周宣还是摇头道:“没什么。”
伤口是真的,从受力角度来看,也毋庸置疑不是自己划的——
那也就没必要再问更多了。
沈渟渊看起来是真的对这么长一道伤口毫不在意,可闻清临却觉得,那缝进沈渟渊皮肉里的每一针,都像缝进了自己心底。
明明前不久自己也同样受过伤,缝过针,可那时候闻清临甚至还觉得沈渟渊的担忧太过,根本不觉得这样一道伤口算什么事情。
但现在,伤口出现在了沈渟渊身上,闻清临的感受就全然变了。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坐进车里,快速浏览过沈渟渊递来的文件袋里的内容,彻底攀上顶峰——
文件袋里的资料,是闻金豆吸-毒的证据。
甚至不止吸-毒,闻金豆还转卖过毒-品。
即便闻清临并不专业懂法律,可也同样能判断出,这份资料递交警方,再加上先前的偷窃一事,已经够闻金豆被判很久了。
现在多出一项故意伤害致轻伤的罪名,确实是还能增加量刑,但也不会增加太多,或许不会超过三年。
如果受伤的是自己,闻清临当然会毫无悔意觉得,手臂上挨一刀换来闻金豆多坐三年牢,很划算。
可现在…
现在受伤的成了沈渟渊,闻清临便无法再这么想。
确实是很愧疚的,闻清临想,无论替他挨刀的人是谁,他自然都会感到愧疚。
但…
但事实上,闻清临二十八年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真的碰上了替他挨刀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份例外,因此这份愧疚就变得不是那么纯粹了。
整颗心脏都被涨得很满,蔓延开的情绪很难用言语形容得清楚。
又忽然想起了前一天,在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时,沈渟渊说过的话:“在想能替你受伤就好了。”
莫名的应验。
闻清临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再次看向驾驶位,一直沉默开车的沈渟渊——
闻清临本意是自己来开车的,毕竟沈渟渊的伤口才刚刚缝过针,但沈渟渊不愿,且态度罕见强硬,直接把文件袋丢了过来,闻清临才不得不坐进了副驾驶。
沈渟渊此时下颌角轮廓依然紧绷,面对闻清临的侧脸,近乎显出两分冷厉的味道。
闻清临轻轻捏了捏手指骨节,终于开口,嗓音很轻:“沈渟渊,如果再有下次,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别再为了我,让自己受伤。
超出界限的好意总是让闻清临不知如何接受,如何回馈,甚至感到负担。
但这好像并不适用于沈渟渊。
闻清临并没有感到负担——
他只是一面在为了“沈渟渊竟然真的愿意替我受伤”这个事实,而难以遏制几近卑劣般感到狂喜,另一面,却也是真的愧疚且心疼。
可沈渟渊听后,关注点却是——
“闻老师还想再有下次吗?还想再这样自毁式的以身犯险?”
他讲这句话的嗓音,竟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语气分明并不多重,却在此刻莫名染了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且与此同时,闻清临看到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倏然攥紧的修长手指。
闻清临微怔一瞬,就难得温驯,摇头道:“不了,不会再有下次。”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偏激方式,他大概不会再用——
毕竟无法再确定,最后真正“受损”的,是自己,还是沈渟渊。
这种好像忽然有了明确牵绊的感觉,于闻清临而言实在陌生。
他指尖不自觉微蜷,还想再说什么,却实在思绪纷杂,不知要从哪里开口。
而沈渟渊竟也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讲更多。
车内顿时被略显怪异的静默所笼罩。
不过这份静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不久后就到了警局——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两人配合做了笔录,当然都心照不宣,咬定了沈渟渊的“轻伤”,确实是一时不慎没能躲开。
之后,沈渟渊把整个文件袋都交给了周宣,闻清临也将自己手机里的录音拷贝了过去。
得到周宣答复:“具体量刑需要再根据我们进一步的调查核证来定,不过以目前情况来看,三项罪名并罚,给你们交个底,至少十年起步,有可能判到十二到十四年左右。”
认真同周宣道了谢,离开警局的时候,闻清临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两分轻松与解脱——
即便这其中出了些许意外的情况,但…
但自己确实能迎来足够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了。
不过在走到警局门口的时候,闻清临还是碰到了并不想再见到的人——
被警方通知来的田芳。
田芳已经得知了大致的具体情况,因此看到闻清临和沈渟渊的时候,她并没有露出惊讶表情,而是忽然扑上前来,抬手就要去拉闻清临的手臂。
不过被闻清临下意识避开了。
田芳顿了顿,竟原地就拖出了哭腔:“闻一,闻一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有办法不让你弟弟坐牢的对不对?你快想一想办法…想一想办法好吗…”
语声里的无助与哀求意味很浓很真。
可听在闻清临耳朵里,却只余厌烦与讽刺——
田芳根本没把他当过亲生儿子,从始至终,都没有。
“他咎由自取,我不会管,也没法管。”
冷声丢出这句,闻清临便转身要走。
可身后却又响起田芳一声:“我求你了——!”
隐约意识到什么的瞬间,闻清临下意识回头,就见田芳已经弯了膝盖,竟是要给他下跪!
巨大的荒谬感陡然席卷上来,闻清临一瞬怔愣,没来及做出反应。
不过好在沈渟渊反应了过来,赶在田芳要跪下的前一秒,抬脚抵住了田芳膝盖。
“别折煞他,”沈渟渊眼神像淬了冰,一字一顿寒声道,“你留着等探监时候,跪你的金豆就好。”
话音落,沈渟渊就收回了视线,攥住闻清临手腕,两人一同离开,谁也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直到再次坐进车里,闻清临看向沈渟渊的眼眸里,终于染上不加遮掩的热意——
终于尘埃落定。
终于又一次重获新生。
此时的闻清临,就像在一个密封瓶里被封了很久,而现在,瓶盖被揭开了,新鲜空气涌进来。
畅快无比。
亦很兴奋。
当然,这其中依然夹杂了因沈渟渊而起的狂喜与感动,心疼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