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许把裴酌拉到一旁,问:“你可知道,陛下将太子别院改为学堂,并且扩建至毗邻皇宫?”
唔?萧循真是闷声办大事的人,这件事路上一点口风都不漏。
裴酌:“按照我的规划,玉京将来必定高等学府林立,互为竞争,各具优势,陛下愿意将太子府这一块宝地让出,实乃学生之幸。”
裴清许直白道:“陛下是想你住在宫里,或者他离学堂近一些。”
裴酌有点不好意思,明明二十多了,还有种早恋被抓包的窘迫。他本来不打算谈恋爱的,调到下辈子再谈,那这辈子谈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早恋。
“也、也可以。”
裴清许早就知道萧循的心思,担心萧循一厢情愿,才致使裴酌远走高飞。
算算这孩子怀上的月份,更是一言难尽。
如今一看裴酌,竟是两情相悦。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反对的老顽固那么多,当爹的再不站在儿子这一边,像什么话?
他道:“你莫怪我管得多,为父永远站在你这一头。”
裴酌心头酸软:“我没有这么觉得。”
“其实我最近又做了些梦,我梦见父亲带着我在石平山晒秋柿子,我偏要和柿子一起晒太阳,父亲赶鸟都赶不过来。我梦见我贪玩打破了一只钧瓷,父亲告诉娘是您失手打碎的。”
裴清许嘴唇颤抖,声音断续:“你、你是先觉?”
这些事只有先觉知道,连杨眉都无从得知,裴酌怎么会梦见?
裴酌干巴巴地解释:“我上辈子或许是裴先觉,转世去了白玉京,两年前又回到这儿了。”
裴清许眼眶倏地发红,按照裴酌的说法,裴先觉是落水转世,去了白玉京,他的孩子这次又是怎么回来的?
裴先觉四岁已经在冰水里挣扎窒息过一次,难道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再死一次?他的孩子两世加起来才三十年岁,怎么能受这么多苦?
“你、你因何回来?”裴清许目不转睛看着裴酌,他宁愿裴酌在白玉京平安健康一辈子。
裴酌连忙道:“我睡一觉就过来了,就像我睡一觉复复就从保温箱里出来了,没有任何波折,爹也有了,儿子也有了,都是白赚的。”
“当真?”
“是真的,爹。”裴酌顺口回答完,才发觉问他的人不是他爹,而是萧循。
他回答的可信度顿时大打折扣。
裴酌瞪了一眼陛下,你好好的插什么话?
萧循:“复复,喊爷爷。”
裴清许猛地转头,看见了眼睛黑白分明的裴复复,眼睛圆溜得就像在柿子堆里睡觉的裴酌,一眨眼低头,眉毛又像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萧循在伏案认真练字。
“爷爷好,我叫裴复复,是爷爷的宝贝的宝贝的宝贝噢。”
清脆欢乐的童声一下子驱散身世的悲伤。
裴酌疑惑,为什么有这么多重宝贝?
裴清许勉强理解了一下,发现是因为简单的祖孙关系里,还插了一个萧循,变得复杂了。
裴酌撇清关系:“复复,这句话不是我教的噢?”
裴复复:“是舅舅教的!”
裴清许:“复复有舅舅?”
裴复复:“是沁王叔叔啦!”
裴酌:“复复,你沁王叔叔呢?”
裴复复:“舅舅说他要回家看看娘亲,明天再接我一起看看舅奶奶。”
裴清许沉默,这么善变的称呼,难为他孙子没有记混。
裴复复从萧循怀里滑下来,跑到爷爷跟前,指着自己衣服上花花绿绿的一坨:“这个是小狗,舅舅说爷爷属狗。”
裴复复:“爸爸属羊,手上戴小羊,爷爷属狗,衣服上画小狗。”
那个小羊爸爸很喜欢,爷爷也会喜欢小狗的。
裴酌压住嘴角,免得自己笑出声。文官绣禽,武官绣兽,从一品到七品,文官的补子仙鹤锦鸡孔雀鸳鸯不一而论,太傅是一等文臣,官服上的补子是仙鹤,象征高雅长寿。
这下要变成小狗了,还很潦草。
裴复复:“爷爷,你喜欢吗?”
裴清许蹲下来凝神观察小狗的形貌,孙子的一番心意,装裱了挂在大厅也未尝不可。
“爷爷喜欢。”
裴复复:“下次给爷爷衣服上也弄一只。”
裴清许:“……好。”
一岁多居然口齿伶俐还有主意,刚才确实是冤枉裴酌了。
裴酌看笑话时,一人一骑从那边过来,看见天子车架停在城外,一个急转,马背上的驿使纵身下马,飞速来到萧循面前,呈上了一封密信。
萧循扫了一眼,上面写着“贾敛书”三个丑陋的书法。
他将信塞进袖子里,提议道:“爷爷养了一对小狗,复复想去看吗?”
裴复复点头:“想噢!”
裴清许到底没教错学生,萧循深得他心:“爷爷抱你去。”
裴复复:“好噢。”
裴酌也想看看太傅养的小狗,但被萧循扣住了手腕。
“你回宫,我去看看小狗。”
萧循温和道:“不急着看狗,先看贾大人写的信,我需要夫子答疑解惑。”
裴酌算了算这个时间点收到的信,时间上应该是萧循收到贾敛的信后,立刻回信,连蒙带诈,询问他在岭南的点点滴滴。
萧循你怎么回事,信还没拆就把小崽子支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裴酌改口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在岭南呆过。”
第55章
萧循波澜不惊:“回宫之后,愿闻其详。”
裴酌小腿发软,原来他们连城门都还没进啊。
他望着城门,突然懂了萧循的逻辑,跑路这回事并非轻轻揭过,而是萧循要在自己的地盘算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子必须坐居王城,这账算早了,萧循怕他不肯跟他回去。
王城大路通畅,裴清许带来了更为舒适宽敞的马车,坐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不过天气热,太拥挤了也不行,裴阳的衣服不方便跟他们一起挤,只能另坐一辆马车,去逗张风和张云,要他们说沿途的经历。
裴清许抱着孙子,对面坐着两严格意义上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的儿子。
“裴复,是哪个复?”
裴酌:“心情复杂的复。”
萧循:“一元复始的复。”
两人同时出声,裴清许虽然向来对儿子没什么要求,但在萧循的衬托之下,确实有点讨打。
“不都是一个字吗?”
裴酌说完猛地反应过来,现在是在答辩啊,态度敷衍可不行。
封面虽然花掉了,但还可以用语言漂亮地包装一下。
裴清许道:“取名是讲究涵义的,不可敷衍,你是因何而取复字?”
裴酌自然不能说看萧循信里这个字重复出现且大气磅礴,也不能说是“一元复始”的复,这个答案被萧循抢答了,说出来他爹觉得他抄袭。
裴清许:“我的名字取自‘问渠那得清如许’,意为做学问要勤于思考,接受新事物,以免迂腐僵化。先帝给陛下取单名一个‘循’字,是希望陛下循祖宗之法,仁义孝悌。”
先帝希望自己的太子不能太激进,最好循规蹈矩,以免威胁他的皇位。
裴清许给儿子取名裴先觉,是察觉儿子聪敏但懒散,用了诸葛先生的一句诗“大梦谁先觉”,希望他如诗中草堂春睡,窗外日迟,但裴清许又了解裴先觉的性子,若是得遇明主,则鞠躬尽瘁。
裴酌听完,感慨原来上班那么辛苦,在父亲眼里已然构成了鞠躬尽瘁的必要条件。
他绞尽脑汁地包装崽儿的姓名,无果,只能在萧循回答的基础上延伸。
寓意很好编,裴酌张口就来:“就是一元复始的意思,复复出生在二月二,是新春初始,将摧枯拉朽改变大宣,引领新的纪元。”
裴清许觉得裴酌是一点眼色都没有,在年轻的帝王面前说什么摧枯拉朽引领新的纪元!有篡位之嫌!
但凡萧循和先帝有一分像,这父子俩就该被赶下车了。
裴清许替他挽回一些道:“那为何不是裴元裴始,不是更贴切?不要为了应付我瞎说。”
裴复复津津有味地听着大人们辩论,虽然不是完全听得懂,但是他的名字出现好几次噢。
裴酌没听出老父亲的良苦用心,答辩太难了,他只想马上交卷:“因为循环往复,循和复是一个意思,一看就是陛下的崽儿。”
裴清许:“……”他不想说话了。
裴复复十分熟练地捕捉重复他爸爸话里的重点:“一个意思噢。”
萧循眼里溢出笑意,他从桌上一个盛冰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花生甜汤,“复复,喝花生汤。”
复复刚醒来,应该是有些饿的。
裴清许也想到了,调整了一下裴复复的坐姿,更利于喂汤。
路上不平整,马车晃悠悠,马匹的前进速度无法完美控制,在车上喂食简直是灾难。
裴酌自己从不干这种要增加洗衣工作的事,高冷地抱臂旁观。
你就宠吧,等晃到地上就好看了。
啧,甜腻腻的。
然而萧循的手臂仿佛加了稳定云台,花生甜汤一点都不晃,一勺一勺地逐渐喂完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