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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地心引力_分节阅读_第30节
小说作者:塞纳左岸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362 KB   上传时间:2024-03-23 14:25:29

  他被一个自己以为像白纸一样简单、纯粹、一尘不染的人欺骗得彻彻底底。而揭开这层遮羞布的人,还偏偏是梁建生。

  等到池羽家门口的时候,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车飞速从侧面驶来,完全忽视了路标。梁牧也突然想,这是不是一场噩梦,他可以随着撞击也醒过来。然后给池羽打电话,笑着跟他说,你知道么,我做了个好奇怪的梦。看到我爸的那一刻,我就应该醒过来的。

  然而不是。那辆车丝毫未减速,是梁牧也先踩了一脚油门率先通过路口,鸣笛声刺耳。他堪堪逃过一劫。

  右前方就是池羽租住的半地下,红色的汉兰达也在街上趴着窝。梁牧也在停车熄火那一刻,呼吸还未平复。他按程序关窗,锁车,确认泊车妥当,才走到了池羽门前。

  窗帘没拉上,他透过半地下的窗户,看见客厅是有人。晚上十点钟,池羽一个人在家,还没有睡觉。

  他照例只穿一件短袖T恤和灰色运动裤,把白天找人录的他选择的路线用投影仪投到有雪板的那一扇墙壁上,正戴着大号耳机,闭着眼睛在复习动作。

  他想象自己在黑梳山顶,从闸机开启——在山顶做后空翻入池,注意重心,落地靠后。随后粉雪高速滑行,注意左脚施力方向,前两个弯的速度控制。然后在右侧大石头上做360抓板。注意起跳时机。最后,跳完所有的动作,就是表演的时刻。他闭着眼睛,额头微微出汗,终于是露出一点细微的笑容。

  梁牧也站在门口,声控开关堪堪亮。电池寿命仿佛走到尽头,这次的光比之前又弱了些。他抬起手,却没有叩门。

  他向来是行事果断的人,从不靠拖延和逃避来解决问题。可就今天,就这么一晚上,他期望明天永远也不要来,希望他们彼此都活在一场幻梦里。

  池羽还是他眼中最好的大山滑手,而他还是会在街灯底下牵住他的手。

  他转身走了。

  *

  第二天,天气多云。

  和前一天相比起来,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强降雪使碗池底部的雪厚了些,光是雪就堆出来一个如U型池一般的天然的小峭壁。

  高逸曾经摸着胸口,非常客观地说过,池羽是最具有观赏性的野雪自由式滑手之一。单板比双板更加考验平衡性,在这样的野雪赛事里面,同样一片大山,双板运动员可以做出来的空中技巧的难度系数和炫目程度一般远高于单板的。FWT往年最耀眼的时刻,也几乎是被双板垄断,比如30米断崖后空翻,双后空翻,Sreamin’ Seaman 360(交叉双腿平转360)。池羽的出现,从他十七岁在考贝特走廊技惊四座开始,就是在打破常规。

  他毕竟是玩儿公园和坡障自由式起家的,只是他自己喜欢无拘无束滑大山,才选择了这样的比赛。他把他出色的公园技巧和对大山的经验和了解高度结合,才形成了今天这种“如何在A点到B点间塞进去更多技巧”的鲜明个人风格。他的空中技巧腾空高,漂亮干净,成功率高,很受观众喜欢。

  他曾经是Big Air(大跳台)冠军,到今天仍是大山野雪里面的big air(大型空中技巧)之王。

  在滑大山的这帮人里面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条线,滑完以后让你浑身颤抖,热泪盈眶。倾倒向大山的那一瞬间,周遭一切实物都是完美的,他们称之为“White Moment(纯白瞬间)”。

  而池羽在这方面,算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无法掌控全部的人生,那么至少可以让脚下这条线完美。

  在黑梳山顶,他穿着梁牧也和郑成岭送给他的那件速迈的天蓝色夹克,抬手示意自己ready。

  雪非常好,厚而松软。他低头,看向脚下的雪山。

  也就这一刻,风声静止,飞雪骤停,一切均清零。时光倒流回最初的起点,那一场雪没下,那一杯酒没喝,那个奖杯没拿,他也没有启动去往雷夫斯托克的皮卡。谎言不存在,悲剧未发生,天地之间只有一片白。

  他想和他再接一分钟的吻,过十分钟颠倒人生。

  闸机开启,机械声响彻山谷。

  “Three, two, one... Drop In! ”

  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纯白瞬间。

  作者有话说:

  BGM:Alpine – Linying

  歌名就是“高山/高海拔”的意思

第48章 真假

  比赛过程和池羽昨晚在半地下的健身房兼客厅里演练的相差无几。因为地形的微小变化,他在的这一趟最后,舍弃了粉雪上的流畅滑行,而是全速放了直板。

  底下观战的群众“Send it !!!(冲啊)”的声音嗨成一片。他在高山之上并听不见,可却和大家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在这个天然小U型池上又冲了一个后空翻。

  最后,他以83.75分获得了第二名,也把900分的积分握在了手里。

  获得第一名的是欧洲空降的一位叫Hugo Vitesse的法国选手,出身单板滑雪世家,比池羽大一岁,去年就杀出重围,晋级了FWT决赛。惠斯勒其实是Hugo参加的唯一一站北美赛区的比赛。

  要说在北美的分站赛遇到实力如此强劲的欧洲赛区选手,实在是池羽不走运。可他本人倒没觉得太委屈。之后还有好几站的积分正赛,靠躲总是躲不过去的。更何况,高手过招,总是互相学习。Hugo就是今天第一个发现那个小U型槽的人。

  他常年在阿尔卑斯的道外粉雪训练,粉雪上的滑行速度和流畅程度确实比池羽高出一点。

  赛后颁奖仪式,Hugo和他英雄惺惺相惜,拉住他聊了半天。他说他儿时因为父亲的原因也曾经短暂受魁北克的Thierry Tussaud教练的恐怖统治,他都没撑过来,而池羽居然撑过来了。

  Hugo还对他说,你今天滑大线的风格很AK(阿拉斯加),太棒了,在这里滑是可惜你了,比完赛,夏天跟我去阿拉斯加一起滑吧。

  这位法国青年说得开心时就满嘴跑火车,摄影师让一二三名合照的时候,他还在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拉着池羽咬耳朵。

  你经纪人电话多少?有雪板赞助商签你了吗?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Vitesse。

  Hugo的父亲是有名的法国单板自由式滑手,还成立了个人品牌,只做大山野雪板,就叫Vitesse*。是他的姓氏,也是他的滑行风格。

  池羽就礼貌地笑着说好。

  可他有些心不在焉,冠军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左耳朵出。他在想晚上怎么跟梁牧也摊牌。坦言也是常需温习的本领,他这两年早已疏于练习。哪怕演练了再多次,也还是会紧张。

  领完奖,这次他把奖杯在手里握紧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回了车里,直接开车回城。他路上给梁牧也发了条短信,问他是否在家,得到的回答是简单一个字,“在”。

  随后一条,对方说:“直接来我家吧。”

  红灯等待时,池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昨天梁牧也是捏的他这个地方。他想,那应该就是最后一次。和他最后牵过一次手,还约过一次会。若这一切都是一场秀,梁牧也至少也尽责扮演了一个愉悦的同伴。他也不能算是太遗憾。

  梁牧也家楼底下不好找停车位,他没有那个耐心,在“不许停车”的标志旁边停了车。下车之前,他突然想到什么,从背包内侧口袋里面翻出来右耳的助听器戴上。他想好好听清对方的每一句话。

  刚一跨进门,他就察觉出来环境异常。梁牧也的公寓本来就是临时住所,空旷得很,可如今几乎是一尘不染。房间角落堆着一个巴塔哥尼亚的防水行李袋和他的双肩背包。

  “不是说下周二……”

  “我改签了。今晚就走。”

  池羽抬头,对上梁牧也一双眼睛,心脏直坠千尺。“怎么了?”

  梁牧也示意他在吧台坐,然后把那张纸拿出来,平平整整地放在他眼前。一夜过去了,他情绪平复许多。如今愤怒褪去,反而是失望更多。

  池羽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还是知道了,而且居然早了自己一步。他只能硬着头皮把全部事实都说出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一向不喜欢给自己留太多的后路。

  池羽低着头说:“如果我解释,你会听吗。”

  梁牧也就点头,四平八稳地说道:“你说。”

  池羽说:“四年前,我从青训营毕业,又和Max闹掰了,就想换个环境训练。那时候我十八岁,算是成年了。我就独自来到了卡尔加里,想多滑滑道外野雪。我就是那个冬天,跟熠川认识的。”

  梁牧也皱着眉,听到“熠川”这两个音节从池羽的嘴里发出来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些恍惚。

  “我们一起滑了一个冬天。他带我滑了很多次野雪小树林,就是北面坡有个碗底。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接触分离板,而且……”

  梁牧也打断了他:“之后呢。”他只想快进到出事那一天。

  “一年之后,我在美国刚刚比完赛,就接到熠川的电话,想让我载他去雪场参加比赛。”

  “就是WinterLasts当年的慈善挑战赛?”

  池羽也有些惊讶:“是。”

  “你今年犹豫要不要报名,也是因为这个?”

  池羽低着头,又说:“是。”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默。池羽等了半天,才又开口:“我本来没想答应的,但是一年之前,我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他抬头对上梁牧也的眼睛,才意识到他又在讲废话。对方没那么关心他的心路历程,他只想知道,三年前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我答应了。我是晚上十二点去接的他。当时我刚从美国飞回来,已经二十个小时没睡觉了。去雪场的路我一个人开过很多次,当天晚上确实下小雪,我没想到会有什么问题。

  大概开到是两个小时的时候,我有点累,就让熠川一直跟我说话。这时候,对面突然有一辆车在高速超车,占用了逆行方向的车道……”

  把人晃得快要失明的远光灯。随后安全气囊弹出,视线一片灰暗。轮胎侧滑的声音。刹车片烧焦的味道。惊天动地的震颤。身体的剧痛。

  池羽的喉咙干涩,剧烈地咳嗽起来。

  事故的经过,他只从头到尾重复过一次。当时他父亲池勉坐在他旁边,而对面坐着卡尔加里当地的警察。可那次,都比这次容易。因为警察要的是客观事实经过。而现在,他对面则是梁熠川的家人。他们要的是那最后一刻的细节。或者说,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为什么你活着,而他死了。

  他逼着自己往下说。

  “他是直直朝我们开过来的。我的第一反应是向右打轮避让。然后我就这样做了。那辆皮卡撞上了我的左前侧车头,我高速冲向护栏。然后车侧翻。然后的事情,我其实……”

  低头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杯白开水。

  池羽拿起水的时候,右手在抖。他怕露怯,就又把水杯放下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急救车已经来了。我往右看,我叫他的名字,他的脸上全都是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我试着叫他,但我叫不醒……”

  车上最危险的位置是副驾驶。梁熠川是当场死亡,没有痛苦。和当年梁建生告诉他的一模一样。梁牧也咬住了嘴唇。当年,无论是他还是韩知夏,得到的都是冰冷客观的事实,始终和那个危险且致命的夜晚保持着安全距离。可亲历一切的是眼前这个人。

  “别说了。够了。“

  酷刑结束了。可池羽的思绪却像脱轨的列车一般,再也停不下来了。他声音也颤抖,说:“牧也,如果我现在说声对不起,是不是已经太晚了。我晚了三年。三年前,我是想去看他最后一面的……”

  他没敢再抬头看他的眼睛。秒针滴答滴答,过了得有两分钟,却好像两个世纪之久。

  十九岁那年隔着一条马路对着他摇上去的那扇密不透风的车窗,最终还是被打碎了。他往里看去,可真相蹩脚而丑陋,脆弱得不堪一击。

  梁牧也站定,从上往下看着他,像宣读他最后的审判。

  他开口,却是说:“你只是晚了两个月。”

  不是三年,只是两个月。池羽听得清清楚楚。

  他小声辩解:“我是想告诉你来着。我最开始,并不知道是你……”

  梁牧也轻笑了一声。“那在斯阔米什那个晚上?”

  池羽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在对方心里信誉全无。他根本就不信他说的。可他毫无办法,只能继续说下去。

  “最开始我是真的不知道。是后来你说你不怎么过生日,那时候我才意识到的……”

  梁牧也这才开口,道:“我不会惩罚你三年前的选择。当初的事故,是对方的全责,无论是熠川自己开车,还是你开车。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连我爸都没有再找过你和你的家人。但是我们认识这段时间,你有多少机会可以亲自告诉我,当年那个人是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要为他现在的选择付出代价。池羽在这一刻,终于是意识到他俩之间完了。可他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歇斯底里的能力。

  他只得继续说对不起。

  可刚刚转身想走,可这时候听见梁牧也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三个字。

  可惜了。

  情绪这才迟缓地翻上来,池羽几乎是口不择言:“可惜什么,你又没当真。”

  本来也就是一段露水情缘,开始的那一刻就写明了期限,不谈未来,也没有“以后”。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倾倒入其中。只是这次,他并没有被接住。

  梁牧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可是没说话。

  他总是这么冷静。池羽两步走过去,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抵在吧台上,然后凑近前,是要吻他,似是要证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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