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粉丝又请求照相。手机传来传去,自然是又传到了梁牧也的手上:“这个,麻烦您帮忙……”粉色头发的姑娘抬头一看,差点没说出话来。他们刚刚光专注于从池羽嘴里翘出来点八卦,居然都没注意到,陪池羽吃饭的不是她们心心念念的肖梦寒,却是一个一顶一的高个帅哥,而且帅得很有攻击性。这人穿着一身黑,还戴黑帽子,估计是他的保镖。
梁牧也接过手机,半蹲下来,帮池羽和三个人合照。
“这边光线不好,你们转过来,借这个灯光……对,然后朝向我。”他对待任务还挺认真。
池羽都不太好意思了:“好吧,就这样吧,”还对身边的粉丝解释,“他拍一次照很贵的。”
可池羽和男生照相时勾肩搭背,和女生照相时又太注意距离,手从来不碰身边人,就干巴巴杵着。
梁牧也不听他的,还在指挥:“冬冬再靠近旁边一点吧。”
池羽听他叫小名,差点脸都红了。梁牧也哪儿有分神的时候,在雪山顶上同时盯三台机器都不会分神,他分明是故意的。
等送走了三个粉丝,梁牧也低下头,装腔拿调,在他耳边说:“羽神真好。”
池羽立刻就要爆炸,一只胳膊猛地推他腰侧。他也就那么点招数,梁牧也早就预料到了,顺势抓住了他偷袭自己的手臂。
远处,粉色头发的女生还沉浸在收获完美合照的喜悦中。是她旁边的短发同伴好奇地回过头,就看见两个人走远的背影。黑色鸭舌帽被扣在了池羽的脑袋上,而那个帅到让他们闭嘴的黑衣保镖正伸出胳膊搂着池羽的肩膀,低下头不知道他跟他说什么。像是瞎打闹,也像是咬耳朵。
活动一结束,池羽和肖梦寒站在道具顶端说悄悄话的多角度全方位组图就被悦恒给先发出来了。
这室内活动不像大山比赛,一个个长焦镜头把每个细节都拍得跟清楚。池羽那个收集朋友和前辈签名和品牌贴纸的红头盔上多了肖梦寒的签名。这张特写和两个人并肩站着的照片放在一起。加上前期张艾达微博透露出来的两个人在慕士塔格前后滑降的照片,在网上又掀起一阵风暴。
倒是细心的人发现,头盔上还多出一个名字,是个“梁”字,签的龙飞凤舞,看不太清。大家纷纷猜测这又是哪个滑手,可猜了一圈也全无结果。
新签名的主人和旧头盔的主人各怀鬼胎,同时上了同一辆车,又同时甩上车门。悦恒的地下停车场里没有媒体也没有镁光灯,梁牧也抓住他帽衫的两根抽绳,一只手捏着他颈项,反复吻他。
*
“磕了半小时了,你看看这……”
谭佳宁站在一个略微仰角的岩壁后面,捂住嘴,小声跟梁牧也说话。
梁牧也开车来接他,是因为两个人晚上还有别的活动。他和钟彦云、谭佳宁约好了,去广州云顶攀岩小聚。
他本来是想让参加一天媒体活动的池羽在酒店休息,或者让肖梦寒带他出门娱乐——只要不被拍到什么照片都可以。可池羽很懂事,知道下个月未名峰的计划要仰仗钟彦云带他,也知道钟彦云为此抛下了原本要陪钟乐乐制定的暑期计划,他希望钟彦云到场的场合他也在。
他要跟梁牧也来云顶。
而且,这次不是出席活动,是真的攀岩练习。面前,池羽正在爬一条标着V6的线。他之前在北京云顶最高爬上过V5,不过定级是很主观的,体验因人而异,有容易的V6,也有难如登天的V5。
梁牧也没看池羽,而是抬头追踪黄色岩点,自己在脑子里先爬了一遍,然后吐出几个字:“软V6。池羽没问题的啊。”
随后,他抬头一看池羽的姿势,也懂了。他选了更难的方法,dyno后明明力竭,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正尴尬地悬于岩壁之间。下一个岩点够不到,跳下来吧,又不甘心。
他立刻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刚刚左下方有一个小点,你伸腿够,你别……哎。”
咣当一声,池羽跳了下来。他有点不乐意:“我有我的方法,你让我按自己的方法来。”
“池羽,站在我这儿看的清楚,你的方法费力,到时候你累。这条线练的是小点,dyno到那个大抓点是摆设,就是来晃你这种人的,因为dyno之后你要吊上去,接knee bar才能翻到下一个抓点。你看看抓点上面镁粉都没有,因为大家都不走这里。走小点算是V5,Knee bar的话,这条线就是V6了。”
梁牧也耐心给他讲自己的beta,池羽磕上了劲儿,没听他的:“小点我够不到。我可以knee bar。”
梁牧也算是个子很高的攀登者,他的beta有很多“伸手伸腿就够得着”的成分在,池羽之前深有体会。
可这次,梁牧也据理力争:“你178,比这馆里大部分人都高,你够不到就没有人够得到了。你听我的,去旁边练练小点再来,相信趾间摩擦力,保准不一样。”
池羽没理他,伸手把帽衫脱掉,露出松松垮垮的背心,又上去了。
谭佳宁看在眼里,在后面笑:“你别给他beta了,伤感情呐。跟我去旁边爬爬新线吧。”
梁牧也没说话,抬头看着池羽固执地忽略小点,一个dyno,全凭一股子冲劲儿硬拉,这次还真吊住了。他关心则乱,在底下龇牙咧嘴。
谭佳宁看出来了:“你还心疼上了。”
“他后背有伤,年初就练多了,又没注意拉伸,晚上都没法平躺着睡觉。”
白色背心底下,池羽仍然在贴黑色的KT绷带。池羽身体离墙太远,还是掉下来了。而且是Knee bar时候掉下来的,腰着地,又是咣当一声。
梁牧也无奈,还是走上前问:“没事儿吧冬冬。”
池羽是绷紧肌肉做好准备摔的,倒是一点也不疼。 他就说:“没事。”
“我跟你说的解法更好,你试试……”梁牧也话没说完,池羽一骨碌爬起来,自顾自地磕自己的方案。
钟彦云走近前,在他身后抱着胳膊,突然开口说:“牧也觉得每个问题都有最优解,是吧。” 他在远端看着俩人在这儿冷战半小时,终于憋不住了,也加入了讨论。
梁牧也没否认:“客观来讲,确实是有。”
钟彦云对着又在knee bar处失败的池羽说:“小羽歇会儿,看着beta一下吧。”
池羽还挺委屈:“他都不给我演示,非得按照他的方法。”
他还告上状了。梁牧也跟他没脾气,就笑着摇头,心道,老钟肯定和我一个解法。钟彦云那有多少年的攀爬经验,最近在云顶定了好几套线,他肯定一看就知道什么方法能最快到顶。
钟彦云上墙,可两步之后,梁牧也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在用池羽的思路,dyno加knee bar爬完了这条线。他一边爬一边给他解释,knee bar的时候如何注意平衡身体,怎么连接下一个手抓的岩点,听得池羽连连点头。他也确实正跟梁牧也置气呢,梁牧也说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但听钟彦云的话他听着就条条在理。
钟彦云下来以后,给事情下了个定论:“要我说,你俩不是争一个脚点,而是攀岩哲学不一样。这条V6的线是我定的,那个抓点是不是摆设,也是我说了算吧。”
这下,轮到梁牧也目瞪口呆。
“所以定级是V6不是V5。”梁牧也明白了。
池羽有老前辈钟彦云撑腰,底气足了,立刻擦了点镁粉,重新上去练习knee bar那一个点的动作。
钟彦云接着说:“在重庆云顶,他没人指导,就能复刻出泰坦尼克那条V2上面黄鹤的单手解法,他能不会伸腿够一个脚点?池羽的下肢力量非常稳定,也够灵活,knee bar平衡他能做的比你好。任何一条线不是为了单独一个解法设计的,大山也没有最优解。你想蜻蜓点水,他想大刀阔斧,都可以。他想这么解,想做大动作,那就让他去做。”
梁牧也心悦诚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这几个月,他也发现了,自己平常是想的比做的多的那一类攀爬者,遇到难题,经常一言不发,看别人beta,分析利弊,计算得失。如何最大化自己的时间和效益,如何省力,在最短时间内征服最多条路线。他结束一个session的时候,经常不仅是身体疲累,决策思维也会疲倦。
可池羽跟他完全不同。他对待生活中诸多问题,就跟他在岩馆磕线一样,就是凭感觉选脚点,用蛮力上。一次感觉不对就再来一次,反复地磕。雪崩了,状态不好,他就逼着自己再上山滑。自己在慕峰受过挫,就陪自己再爬一遍。在永盈吃饭的记忆不好,就用好的来覆盖。他也有那个勇气和决心,仿佛掌握某种不可言说的秘籍,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克服万难,达到终点。
谭佳宁再走过来的时候,看池羽都挂knee bar了,吓了一跳。
“还是小心点,下个月还去未名峰呢。”她说。
梁牧也在后面看他四五次knee bar,现在正稳扎稳打地落实钟彦云刚刚讲的技术要点,练习了不知道第多少遍。
“他没问题。”梁牧也笃定地说。
池羽也许是听到了。Knee bar到最后一秒,他右手撑起来,竟然成功够到了下一个小小的抓点上,随后一鼓作气,终于是把这条V6攻克下来了。
他真是累了,根本没有爬下来,直接脱手从最高点跳下来的。他笑得很开心,也很纯粹。
梁牧也两步上去,不计前嫌,要他击掌庆祝。“宝贝厉害。”
池羽击掌的动作做了一半,就伸出满是镁粉的手捂他的嘴,梁牧也被细碎的粉末呛得直咳嗽,脸上也白了一块。两个人在这边推来搡去,惹得远处钟彦云都笑。
有句话说得好,最好的滑手是山上最开心的人。驶离岩馆的时候,梁牧也想,钟彦云这根本不是来指导池羽的。而是又给他上了一课。生活也许没有最优解或最短路径,他从探索户外的前辈身上学得不少经验,也是时候该把目光投向身边人,聆听他的想法,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解一道道题。
第98章 未名
池羽仿佛自己和自己有个约定,解完了那一条线,就移除了冲顶路上的最后一道阻碍。从广州云顶那一攀之后,坐进梁牧也车里那一刻,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梁牧也知道,池羽这是进入了备战的倒计时状态。从那天晚上开始,池羽的心里就只有一件东西,一个目标——去喜马拉雅北坡,滑降它儿时梦中的那座山峰。
在霞慕尼,他从FWT的资格赛赛场收拾东西直接赶赴山里,全程都在比赛的情绪之中。在慕峰期间,他们的战线则拉得很长,从适应期到等待冲顶的缓冲期,一直是循序渐进地进入到最终状态。之前这两次滑降,也分别都有滑手朋友陪伴在身边。而现在不一样。
这最后一程,是池羽一人和未名峰的约会,是他单枪匹马的战斗。这次,他的心理准备的时长也似乎是和挑战的艰巨程度成正比。他比之前两场大山之旅进入状态得都早。
梁牧也并不能从头到尾都关照他,陪伴在他左右。因登顶更困难,喜马拉雅的北坡大本营的基础建设远不如南坡,他回北京后,又先一步到了广州,和摄影团队的八个人一起核对器械清单。可他仍然坚持每天晚上和池羽打个电话道晚安,有没有事情都要打。他也就眼看着池羽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
他俩的状态好像调了个儿,梁牧也很松弛,而池羽则紧绷。到达西藏之后,他自己有上顿没下顿,池羽也总不记得吃饭。有好几次,到了饭点,都是钟彦云来他们屋敲门提醒的。日喀则到北坡大本营的简易公路有快四百公里长,梁牧也都撑不住,在颠簸的路上靠着池羽的肩膀阖眼休息。而池羽给他当了一路靠枕,也睁了一路的眼。
两天的适应性训练过后,他们终于才从大本营徒步走到了未名峰。
站在山脚下时,池羽就已经控制不住。他没戴太阳镜,正望向那座拥有完美峻峭雪脊的高山,一动也不动。眼睛被正午的阳光和白成一片的雪刺痛,泪水是从发红的眼底溢出来的。他依旧太过安静,甚至不想去擦,好像擦了就是要承认它存在似的。
唐冉亭心里难受,想走上前去安慰,被谭佳宁轻轻拉了一下。
是摄像机还在录制。梁牧也站在他身旁几步,肩膀上正扛着稳定器和电影摄像机。可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停止拍摄。他想过去抱抱他。
那天晚上,轮到郭凡给全队做饭,他边生火边悄悄地问梁牧也:“小池刚刚怎么哭了啊。”
王南鸥还在一边替池羽说话:“他没戴太阳镜,刺激到了吧。”
“老郭,追过星吗。”梁牧也突然捅了捅郭凡,问他。
郭凡愣了一下,老脸一红:“算是……有吧。谁能说没有呢。”
“假设你喜欢了十年的明星,遥不可及的偶像,突然间天仙下凡,出现在你面前。还问你,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梁牧也笑着说完,“就是这个感受。你能不哭吗。”
未名峰,池羽十三岁收到了封面印有这座山的图书,二十二岁时又得到了它的坐标。二十三岁时,那张封面照片被梁牧也冲印成海报尺寸,挂在他家的客厅里最显眼的地方。那座远在天边的梦,如今正伫立在眼前,并且即将被他握在手心里。
那天晚上,池羽依旧按照他在慕峰时候的习惯,开始规划滑降的路线路线。铅笔末端被他咬在嘴里,像在课堂上走神的坏小孩。梁牧也很想把铅笔拿下去,狠狠亲他嘴唇,让他别再想了。
可他和池羽到底是不一样的人。他可以同时处理感情和公事,多项事项一齐推进,而池羽则正相反。他一段时间只能专注于一件事,到大本营了,基本上就不会想着谈情说爱。
梁牧也就在他咫尺距离之间看了许久,还是没忍打扰。
他走到外面,去谭佳宁的总帐,帮她搭建好简易充电站。两个人照着打引好的清单勾画事项,直到梁牧也看红色帐篷灯灭——他知道,是池羽要睡了。
“佳宁晚安,我们熄灯了。”
谭佳宁看着他,也点了点头。“明天加油。”
‘未名峰’高6516米,垂直高度1122米,是距离珠峰北坡大本营3.2公里处的一座体量较小的山峰。背后因有珠峰、洛子、努子等七八千米群峰衬托,而显得雄浑壮阔。实际攀登到顶,钟彦云实地考察后估计,仅需要四到六个小时。
这座山峰垂直高度高,暴露程度也高,风险比普特雷崖壁还要大,所以他们只计划只滑两天。第一天是试滑,从大概三分之一的高度滑降一两次;而第二天,若天气和体力允许,池羽则会挑战爬到山顶后正式滑降。
转眼天亮。第一天的试滑很顺利,梁牧也借他和钟彦云爬上去的这会儿功夫,拍了未名峰的无人机航拍镜头,还敲定了第二天的拍摄机位。
这次的摄影团队选择更加困难。本来会攀岩的摄影师就少,能攀高山冰的更是少之又少。梁牧也随机应变,直接选择用钟彦云。他来前在广州就给了钟彦云上了两天课,让他帮助完成几个侧面的远景拍摄。不涉及运动追踪,静止状态下的拍摄只需要架稳了机器,调好光线,按下录制键。另外一个山上的机位由很擅长攀登的郭凡把握。无人机团队和格凸用的是同一个。而一号望远镜头的机位则是重中之重,若其他镜头均失误,也要有一号机位的全景。谭佳宁通过父亲的关系,请到一位叫李长洲的资深户外摄影重新出山。
梁牧也自己没上山。一方面,是因为他想站在一号位纵览全局,方便调度。雪山比CMDI岩壁要大几十倍,也多了很多不可控因素。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伤病。在慕峰十几天的行程也对他造成了影响,右肩旧伤处的疼痛近日以来愈演愈烈。先前一个月,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近日来,在高海拔的环境和缺少休息的高压之下,一直在疼痛。王南鸥是队里有急救训练和护理资格的人,这两天,趁着池羽在帐篷里封闭式思考,梁牧也总是偷偷遛到旁边王南鸥的帐篷里,挽起袖子让王南欧给他打上一针封闭。
珠峰南坡雪大,而北坡风大,气候瞬息万变。第一天入夜之后,挑战已经来临。狂风大作,天空飘雪,阴云蔽月。凌晨两点,梁牧也拍了拍同样被暴风雪惊醒的池羽,让他继续睡。他用对讲机把团队的人一个个叫起来:“全体注意一下,两点出来挖一次帐篷啊。收到答复。”
一二三四号帐篷均应答之后,王南鸥在频道里说:“这鬼天气,山上风速得破八十。跟咱们当年那天也差不离。”
梁牧也没应他话。他们当年从北峰登顶珠峰失败,时至今日,他也早同自己和解,觉得同一座山没必要冒险再登。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执着,三十岁有三十岁的目标。他没王南鸥心里那么遗憾。可今天,想到未名峰在池羽心里的位置,他还是希望任务能成功。
无线电里面静默,随后,是谭佳宁说:“今天先休息,后天再看情况。”
为了防止误会,梁牧也重申:“明天不登顶。重复,明天不登顶啊。”
两天后,风暴暂缓,天终于放晴。当地夏尔巴向导这才说:“天气不错,可以爬了。滑降我不太懂,你们来定。”在喜马拉雅这样的高山上面玩儿登滑的人少,在北坡做这件事的人更少。
众人注视之下,池羽背着板子爬了旁边一个小坡,感受了一下雪况。而郭凡和李长洲在下面架着摄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