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Oh,don't worry about him.Someone will give him a talking-to.”
(噢,不用管他,会有人给他教训的。)
警察继续问颜湘:“Some instant noodles,a blanket,or water perhaps Boys your age usually like cola,right”
(方便面?毯子?还是水?像你这样的年纪的小男孩儿喜欢可乐吧?
“Shall I crack open a cold one for you Don't be shy,I've been entrusted with your care,so I gotta make sure you're all good,or else I'll be in trouble.”
(是否需要我为你开一听冰冻可乐别客气,受人之托,我必须照顾好你,不然我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一大段快速,抑扬顿挫,充满口语化的英语,铺天盖地地朝着颜湘砸过去。
但是颜湘已经不再焦虑他听不听得懂这个问题了,他对警察磕磕绊绊地说:“Please call the Chinese Government,I want to go home.”
除此以外,他也再说不出别的东西,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
除了语言问题意外,严重得多的问题,也还有一大堆。那个突如其来的脱裤子的人吓到了他,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
比如说今天晚上要在哪里住?他不敢到街上去,只能暂时现在警察局留一晚上,虽然周围都是奇怪的疯子,但是毕竟是国家权力机关,比凌晨的美国街头好多了。
大使馆能帮到他吗?他根本不会用护照,签证也是姓蒋的帮他弄的,他不会坐飞机,没有手机,也没有钱,怎么回去呢?
回到国内怎么办呢?还是先干回老本行,找个洗盘子的工作,不知道没有身份证能不能行,他上网看到现在去工地搬砖都要录入身份证了。
反正先尽力找个工作,他什么都愿意干的,过渡一下,等身份证到手了,然后看看有没有美术培训班需要老师的。
虽然毕业证也扣在姓蒋的手里,但是还好画画这件事可以直接通过动手证明。
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原来那样,往全职做雕塑的方向走,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梦想。
不过应该是不行了。
生活是残酷的地狱。梦想是需要资本的。
颜湘连吃饭问题都没有着落。
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哥哥真的还活着,能再见面,再像小时候一样互相陪伴。
而他就做一份工资能够吃饱饭的工作,偶尔有钱给哥哥买礼物,还能攒钱买点稀有画册。这样的生活就再好不过了。
颜湘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了,没有人教他以后的人生怎么走。
正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夜晚,颜湘站在混乱无比的警察局,用短短的三分钟就决定了如何照顾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也不需要去想,没有希望了就直接去死。
反正没有什么爱的牵挂的东西了。
他只有一个恨的人。但是那个人好像永远不会失意。他大概是等不到了。没有希望了直接去死。
警察把颜湘送去了局长办公室,里面没有人,有一张长长的皮椅沙发。
警察已经放弃了跟颜湘说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忧心忡忡地青年,叹了一口气。
最新的信息传送过来,信息上说这位年轻的先生语言不通,禁止用恶劣的态度,以及任何暴力举止恐吓他。
也不能给他乱吃陌生人的任何东西,药丸,糖果,饮料,都不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给一杯温水,然后让他呆在干净舒适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可能性。
全局最干净最舒适的地方就是局长办公室,这好办。
但是哪有温水这种东西?警察挠了挠鼻尖,很是为难.
最后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密封的,保证没有乱七八糟的成分,她“嗤”的一声拧开可乐,递给颜湘,用最简单的单词:“Drink.”
(喝。)
颜湘看她一眼,接了过来,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他猜可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会过来?所以坐在这里等一下。
一想到能跟人用中文顺利交流,颜湘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些,接过了可乐,鼻尖酸酸的,看着胖胖的女士:“Thank you.”
虽然他以后回想起这个警察局,一定会做噩梦。
但是只要能跟人用中文说话,能回国,颜湘就能立刻原谅一切。
警察也不太懂面前这个小男孩为何很高兴的样子,她牙疼地想,大概是很想念他的丈夫?那他妈的当初为什么离家出走啊?那位先生来局里一趟,大家压力都蛮大的。
这个不安分的小男孩。
警察偷偷地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颜湘。
但是她又心软了。
小男孩一直皱着眉头,孤独一个人,坐在黑色的沙发上,让他看起来更可怜了。当时从门口走过来的时候也是,就像一只羔羊误入野蛮的丛林。
可怜的小男孩。算了。
警察又拿了些局里的水果,洗干净,放到颜湘手边,像喂小动物一样,尽量说一些简单的话以便他能够理解,“eat.”
(吃)
颜湘接过苹果,再次说,“Thanks。”却没有吃。
警察也不强求,点点头,就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还用钥匙锁着,拧了几圈,确保锁牢固了,外面没人进得来。
他一个人呆在里面是绝对安全的。
房间里只剩下颜湘一个人了,静悄悄地。
他不喜欢外面乱糟糟,邋里邋遢,每个人都很暴躁的警察局。
但是他曾经被绑架过,关在一个狭窄的,寂静的黑色小房间里,不知道被关了多久。
自从那以后,他就不太能一个人呆在类似的房间里面。
比如说现在,颜湘就有点害怕这座完全密闭的空间。
门已经被锁住了,头顶的白炽灯很热,光很晃眼,像个冷酷的太阳。这看起来像是一间审讯室,他要在这里多久呢?会不会他猜错了,根本就没有大使馆的人要来?那为什么让他进来呢?门还锁住了。
颜湘一紧张,手指就会发抖。
可是他没带药在身上。
可乐是没有喝的,放在桌边,冰凉的水珠沁得他难受。
他的药呢?颜湘摸了摸口袋,空空荡荡的。理想中药丸碰撞的清脆声响并没有出现。
颜湘呆呆地想着,如果待会发病了,这里的人会直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吗?药呢?
颜湘的瞳孔放到了一些,琥珀色看起来很浅,灰蒙蒙地。他想起来了,药在蒋先生手上。
你出门不带手机,不带药,不带钱,不认识路,语言不通,为什么就那样出门了呢?
你应该要有警惕心啊!你怎么能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别人!
颜湘焦虑得想用脑袋撞墙,呼吸有点急,这是发病之前的征兆。
可是不能在这里生病,绝对不能。他要出去,在宽阔开放的地方就不害怕了。
颜湘站起身来,想去打开那扇门,他宁愿在外面人多的地方等大使馆的人!
陌生且安静的地方会让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颜湘站了起来,站在那扇玻璃窗面前,这里能看得见外面的情况。
他试图拍拍玻璃,想把那位警察呼唤过来,让她先把门打开。
警察局长的房间在整个局最中间的位置,可以观察到整个局里面的情况,包括敞开的大门口。
于是颜湘就看见,警察局的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
目光越过了所有人。周围逐渐远去。
他正在走过来。皮革质地的切尔西短靴好像一下一下踩在了他的心上。
他。
颜湘下意识地拍拍玻璃窗,他不知道姓蒋的能不能听见,因为这扇玻璃窗是单面的,万一警察们骗他说他不在这怎么办?
难道是因为这样才把他带进房间里锁着的吗?
颜湘害怕了起来,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用力地拍了拍玻璃,很大声地用中文说:“我在这儿!”
可是没人能听到。
男人抬腿往警察局里走着,挺拔修长的身影,换了一件衬衫,依旧是优雅冷漠的黑色。走路的时候双腿修长,步履从容稳健,在整个混乱的警察局里,他显得尤其得体,显眼,气场非凡。
头顶上的白炽灯变成了聚光灯,照在男人脸侧,权贵的气场再也掩盖不住。
墨蓝色的眼睛微微敛着,情绪不太高的样子,轻而易举地吐出几个英文单词,态度冷慢,好几个警察迎在他的周围。
交谈些什么,颜湘在房间里听不清。
随即,男人抬眼,往玻璃墙的方向递了个不紧不慢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颜湘心里一惊。
不对,他为什么要朝姓蒋的呼救。
难道当狗还当上瘾啦?
之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颜湘无数次想扇自己,他讨厌自己为什么一点外文都不会讲,讨厌自己为什么被养得这么傻,全无警戒心,讨厌自己为什么被骗得团团转,任人玩弄。
但是他一直没动手真的打自己。
这一瞬间,“啪!”的一声,颜湘抬手给自己来了一下,完全没省力,掌心火辣辣地疼,他想,脸可能肿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最讨厌的,是自己这么贱,跟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没了主人就不能活。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他讨厌自己好像真的被那股沉香雪松味驯化了一样。明明感到恨的,却在某一瞬间庆幸见到他。
你去死吧,颜湘,我求求你了。
“废物。”
颜湘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