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替他问着:“他第二次找你是什么时候?”
“因为我需要毒丨品的供应,我们经常见面,只是每次见面也只是供给而已,我一开始以为他是等我上瘾之后再问我要钱,搞得我倾家荡产,后来发现他还是免费提供。这种状况,直到去年年底才开始改变。”段昀一说到这里,程之逸清冷的眼眸地霎时转过微光。
去年年底,和M组织的网站又一次活动的时间吻合。
“去年年底,他找到我说要我做个很简单的事。我还以为他会安排我去做那些犯法的事,谁知他只是让我看直播,倩影直播。”
时鸣接过他的话说:“他要你去自己观察郭婷婷四人的小细节,然后开始去练习,去模仿。这个时候你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伍心。”
“伍心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不想再受他们控制,因为从陈启要我开始模仿女主播,我就知道,他们要开始动我这枚棋了,而且是棋盘上最不重要的兵卒,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是炮灰,别无选择。我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所以才去应聘别的职位。但很不幸,还是被他们知道了。”段昀一苦笑着。
程之逸立马捕捉到了联系,他带着愕然道神情问:“贺志荣,也是他们的人?”
段昀一有些惊讶,他先是愣怔几秒,随后笑着摊手:“老师就是老师,不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贺志荣那天晚上就是冲着我去的,逼我离职。即使刘茜不出现,他也会有别的办法和我动手。”
说到刘茜,段昀一有些不安,声音小了几分,对于那样一个善良美好的人,他万分愧疚。
时鸣冷眼旁观,他从不相信罪犯的忏悔,那只是对受害者又一次的亵渎。
他顺着程之逸的话问:“你一个为自己考虑后路的举动,反而成了他们利用的契机,‘伍心’被安排成了贺志荣的男宠,暗地里还是去冒名顶替女主播,一旦身份败露,即使警察查到了伍心,也不会查到和段昀一到关联。到时候伍心人间蒸发,段昀一的生活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而你无意间救的刘茜,却像曾经的胡晓萱一样,总是出现你的视野里,于是你又开始了第三次的逃离,你告诉刘茜自己叫浩珩,被辞退之后又假装去国外发展,顺理成章成了刘茜的男朋友,而这些没有被你背后的组织监测到。对吗?”
时鸣并不知道陈启所说的“犯罪中介”究竟是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他只能猜测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怎么可能连刘茜日记本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忽略,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们根本不知道日记本的存在。
刘茜的死,完完全全是段昀一自己开启的“支线”。
段昀一尽管还是带着不屑,可心底深处还是对时鸣的逻辑思维暗暗钦佩,他叹气道:“如果不是贺志荣诱骗着刘茜上床,或许我们都有了正常人的生活。背叛是我一生的伤疤,而我以为自己可以走上普通人生活的道路时,背叛又一次把我逼到了绝境,当我得知她和贺志荣第一次上床之后,已经动了杀她的念头,只是在等一个计划,这个时候,两件事给我的灵感。”
程之逸有些难过地闭眼,他绝望地问:“在你看来,杀人这种事,只是艺术创作,需要灵感的火花吗?”
段昀一立刻听出了程之逸语气里的失望,他连忙解释:“不是的,老师!我,”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无比在意程之逸的看法。
“我只是在等一个契机,如果不是,不是她那样做,我觉得我会爱她一辈子的。”段昀一眼神无辜的望着程之逸。
时鸣有些不耐烦地讥讽道:“背叛就该死,和你到底是谈恋爱,还是过鬼门关?你一辈子都觉得别人对不起你,丝毫舍不得怪自己。这也算爱吗?”
程之逸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他直接说出来答案:“这两件事是,陈启传达了最后的命令,以及我要来天河了。”
段昀一点头回答:“两个月前,陈启忽然找到我。和我说,要我冒充郭婷婷她们四个人。具体的时间和我要做的事会另行通知。我问他可不可以做完这件事就离开,他说可以。如果不是这个承诺,我不会答应他们的。”他说完,胆怯地抬眼看了看程之逸。
时鸣撇撇嘴,连续拍了几下桌子,不耐烦的心绪直接表达出来:“说具体一点,怎么见的面,怎么安排的任务?”
段昀一既然打算说出真相,也没再犹豫,他从头到尾都望着程之逸,眼神坚定又怯懦:“陈启每次给我安排任务,都是面对面,把计划写下来,确定我看过之后,他在销毁。5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又一次约见在经常见面的可蓝咖啡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写下来要我开始每天扮演着女人出门生活,其实这算是早期的一个练习。我问他具体什么时候会动手,他让我别乱打听。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接了一个电话,他估计是怕监控,没敢动,就坐在我旁边接电话,也是这个电话,我知道了程之逸要来天河,也听到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刚说完,段昀一语气忽然有些急促,时鸣侧首观察问:“你怎么了?”
段昀一摇摇头:“可能,可能是毒瘾犯了。”他不想程之逸看到自己犯瘾的模样,眼球突出,望向对方,眼神带着克制地乞求,乞求他离开。
程之逸自然看懂了,他提醒时鸣:“帮他开一下冷风。”
时鸣忍了忍还是抬手去开了空调,坐好之后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杀害刘茜的?又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到指示去冒充主播。”
段昀一捂着心口,开始抽搐,断断续续地说:“是,是6月20日找到我,找到我要,要我25号,去,穿上郭婷婷的衣服,去,去她家,晚上八点再从家出门打车去风山。那里,那里有陈启的人等着我,带我下山。”
时鸣望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想抬手叫停审讯,段昀一却忽然开口,急切地说:“刘茜,是我杀的,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作案的手段,就是在模仿我杀胡晓萱的手法,我,那个,组织,我……”
时鸣察觉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打算去查看,程之逸却抢先一步拉回时鸣,制止他的举动:“别过去!”
段昀一的头猛地磕在身前的木桌上,整个人疯狂地抽搐,翻着白眼,嘴角溢出白沫。
程之逸淡淡地说:“打120吧!”他在对指挥室的人说。
段昀一几乎用最后的理智,飞快地陈述:“我没有,没有杀郭……,贺,贺,要杀我,你们内部有,内鬼,看守所,我的毒,看守所,看”
程之逸依旧站在原地,内心却焦急地等待这个名字,段昀一地瞳孔散大,最后吐出两个字“老师!”
随着这声“老师”的尾音落下,所有的真相随之淹没。
不久之后,120的鸣笛声宣告了这种结束——
第20章 入局20
程之逸和时鸣从医院出来后,已是凌晨了。
段昀一死了,死于过量吸食毒丨品,死因很简单,可这背后那张大网仿佛在渐渐网罗起所有的真相。
时鸣靠在车盖上,双臂交叠着,回想起段昀一那句话:“抓了我,你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程之逸站在他身边,声音恢复了温和,轻轻地说:“走吧!”
时鸣抬眼看他,此刻脑海里浮现着眼前的人面对段昀一突然的毒发,满脸淡定的神色。他笑着问:“你知道他会死?”
“嗯。”程之逸很诚实地回答,“他进审讯室的时候,肤色和瞳孔放大的程度很不正常。”
时鸣皱着眉头,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人,那么冷,那么陌生。时鸣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为什么不喊医生?”
程之逸笑了笑:“神医来了也没用的。”
“可那是一条人命!程之逸,他也是你的学生。”时鸣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程之逸一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程之逸依旧温和地笑着为他解释:“他已经被摄入了过量的毒丨品,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如果用在了救治上,不仅人救不了,案子也破不了。我们依然一无所获,拿不到嫌疑人重要的口供,案情毫无进展,所有真相还是陷在波云诡谲的泥潭里。”
时鸣望着程之逸温柔的眼神,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令他钻心的疼,他一时不知这个人的冷漠到底是浮于表面的伪装还是早已深入骨髓。他苦笑着摇头:“我只知道,人命至重。”
程之逸微微拧起了眉心,他想开口解释,时鸣站直身子,冷笑着说:“今天对于程专家来讲,很有收获,恭喜了!”
说完径直转身,和程之逸擦肩而过,对方肩头被撞,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时鸣已经上了车,车灯瞬间照亮前方的甬夜。程之逸渐渐握紧拳头,崩坏的心绪就这样碎裂眼前。
他站在原地不动,时鸣的车不停地鸣笛,和六年前自己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坐在车里的成了时鸣。对峙和压抑就在这一瞬间蔓延成死寂的沉默。
时鸣见他不动,立刻倒着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车轮碾起的飞尘就扑落在程之逸的身上。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程之逸注视着时鸣驶离的方向,眼眶顿时闪过湿红的光,唇齿都在打颤。很快,郁怒结心染着眼尾都像是被鞭笞过的血痕。
唐烬开着车在远处打着双闪,他也不敢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程之逸赌气般地巍然不动,眼睛一直目视着前方的昏暗。这还是第一次时鸣和他生气,从他在审讯室和段昀一玩的那个游戏开始,时鸣就有些不悦,程之逸掌握着段昀一那么多的信息,而且连胡晓萱溺亡案的真相都一语道破。
而这些,时鸣在和他合作的过程里,居然只字未提。
此刻开着车的时鸣猛地砸向方向盘,怒意占据了他的心智,六年前那场争吵延续至今,时鸣开着车满脑子都是那句:“肮脏的眼神打量在我身上,只是为了看我委身时放荡的下贱。”
破镜是真的,只是重圆是假的。或者说,本来就没有镜。
时鸣胸口勃发的怒意很快被挡风玻璃外蒙蒙细雨打断,他忽然放缓了车速,知道程之逸有淋雨的习惯,他不禁想:该不会还站在那里吧!
时鸣是心疼他的,六年前是,六年后也是。刚刚的矛盾在此刻显得有些幼稚,时鸣这才回过神来,程之逸怕黑,医院外的那条小巷里没有路灯,凌晨时分更是很难打到车。
时鸣有些后怕,直接路口调转车头往回走。直到程之逸的眼前被刺眼的远光灯模糊视线时,他顿时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唐烬见时鸣回来,立刻关掉双闪退到了暗处。时鸣见人还在,也放下心来,随后见他还站在原地,又顿生愧疚。他拿过后座的伞,跳下车踩着坑洼不平的水坑,边朝程之逸走,边脱自己的外套。
时鸣替他打好伞,见他发红的双眼,刚刚还在心理建设,决定不愿服输的劲头瞬间偃旗息鼓。他把外套为他搭在身上,拉起程之逸冰凉的手道歉:“我刚刚……”
程之逸早已收敛好所有的情绪,笑了笑:“没关系,没关系。”
这是他的真心话,误会也好,争吵也罢,时鸣回来了。
程之逸对他的依赖早已达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地步,这六年在暗处踽踽独行时,这个少年给他心底种过的阳光,成了唯一的温暖。他会无数次的想念这个人的温度,使坏的把戏,关切的眼神,一次次的哄骗都带着在意的温柔。
时鸣把人带回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时晨睡在了邻居家。
程之逸行动迟缓,带着疲惫和乏力,以及段昀一忽然的死亡。他并不再是那个可以冷眼旁观世人的悲喜。段昀一坐在自己面前一幅毒入骨髓的模样时,他也有过恻隐之心。
可程之逸别无选择,六年他好不容易找到了M组织唯一的外线,他再也不敢错过。
时鸣看出他脱外套的动作缓慢,担心地去探他的额头:“发烧了?”
程之逸躲开了:“我没那么娇气。浴室在哪里?我去洗个澡。”语气恢复了温和,仿佛在暗处阴鸷发狠,甚至咬破下唇的人并不是他。
时鸣把自己的睡衣放在浴室,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交流。时鸣坐回沙发,回想着上次坐在这里的感觉。
这个沙发每次都能给他一种安宁,每次坐在这里沉思,就代表案情有了进展。
可这一次当他坐在这里回溯着这场连环杀人案的全部过程,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忽然出现的神秘的的组织,“犯罪中介”的新名词,以及和段昀一单线联系的陈启,还有从郭婷婷四人之中提取的激素到底是什么?又要做什么用?这些远比这系列命案的本身更值得引起重视。
想到刘茜,时鸣没来由地一阵难过。即使他从警多年,却还和当年一样,对同情永葆感知,对生死永存敬畏。
段昀一没交代完的真相,其实也很简单。得知程之逸来天河,段昀一开始指使刘茜去偷他身上的东西,手链只是意外收获,当刘茜把偷来的东西给段昀一时,被程之逸随身携带六年的手链勾起了他所有的愤恨。
当年,两人在天台因为手链引发争执时,他依旧在暗处观察。他已经习惯了去偷窥两个人的互动,每一次心底的恨像利刺一般又会深入一分。
这个组织模仿段昀一利用目击证人,作证错误时间线的手法杀害郭婷婷四人,抛尸风山,而后段昀一又将程之逸牵扯其中,模仿凶手的手段将刘茜杀害,同样抛尸风山。浩珩依然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存在,除了刘茜没有人知道。贺志荣和刘茜的事,更像是精密计划中巧合的意外。
时鸣依靠着沙发背,从段昀一最后的几句话拼凑出了,贺志荣的信息。
刘茜抛尸风山很快被组织知道,贺志荣作为段昀一实际的监督者,他被下达了杀人灭口的指令,如果不出意外,那天因为床事死亡的会是段昀一,而自己和程之逸赶到之后,听到的惊呼会变成是贺志荣发出的。
“伍心”没有说谎,他进门之后,贺志荣的确是穿着睡袍,而段昀一自然提前知道贺志荣的目的,才会一招反杀。
可时鸣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绑架程之逸。
刚想到这个人,浴室忽然传来一阵轻响声,时鸣几乎是跳起来惊呼:“怎么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进了浴室,目光慌乱地追寻着程之逸,只见对方站在洗漱台前弯着腰,右腿小腿外侧淌着血,地上散着沾血的剃须刀。
时鸣赶紧扯下挂在一旁的睡袍,把人掩好横抱回卧室:“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之逸解释:“我没事,只是刚刚有些发晕,手没拿稳。”
时鸣从床头柜拿出医药箱,开始为程之逸清理伤口,两个人依旧没有太多交流。时鸣性格轴,他在等程之逸开口解释。
程之逸也等着他主动问询,一来二去只好都沉默着。不开口,就不会有人受伤。
时鸣为他的小腿缠绕白纱包扎的时候,程之逸痛地倒吸凉气,时鸣皱了皱眉头说:“我轻点。”
程之逸笑了笑提醒:“家里有小孩,别放那些锐器。”
时鸣逗他:“晨晨可比你听话,我不让他动的东西,他不敢碰。”说完,伤口也已包扎完毕,“伤口有些深,这几天别沾水,有什么叫我就行,明天和省厅请个假。我不在家的时候,晨晨也能照顾你。”
程之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直接导致掩在胸前的睡袍滑了下来。
时鸣正好抬眼,那春色清光就这样映入眼帘。
程之逸还没反应过来,时鸣已经重新把丝绸面料的睡袍为他遮掩在身前,他抬起头,卧室的暖光就照着程之逸俊美的容颜。
时鸣抬手触过对方红肿的下唇:“怎么回事?”
程之逸慌忙解释:“哦,可能是,可能是上火了。这几天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