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浸着满满情愫的眼眸注视着,云胡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不敢同他对视,“我没有旁的意思....”
谢见君轻哼一声,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小夫郎的额前,“看来得把你时时刻刻拴在眼前,我才能放心了,不然留你在家中,便是莫须有的乱琢磨。”
云胡吃痛,扯了扯他的衣角,软绵绵地讨好道:“我知道错了...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谢见君不退让,也不肯让他从柜子顶上下来。
云胡拗不过,只好老老实实地被圈住,顿了顿声继续道:“周娘子说想见你,我担心有什么要紧事儿,问了问才知,是想让你帮着给主持个公道,可那会儿你不在甘州城中,我也不好替你直接应下,便说让她过些时日再来,可谁知话还没说完呢,从巷子里就钻出个喝醉了酒的壮汉,扯着周娘子的头发,死命地把她往家里拽,嘴里还骂骂咧咧,说出的话甚是难听!”
“吓着你了吗?”谢见君追问。
云胡极轻地点了点头,“我还好,那汉子只顾着拉扯周娘子,不曾注意到我们...”
“那你是如何将他们娘俩带回家来的?”
“他揪着小兰月的脑袋往地上撞,满崽看不过去,一脚将人踹出了二丈远....”云胡讷讷道:“陆大人听见动静,小跑着从府衙里出来,当即就让府役将闹事的汉子押到了大牢里,说给他醒醒酒。”
“我见周娘子和兰月身上都有伤,一时不落忍,又得知她家中还有个苛待的婆母,便做主把人给留下了。”
说这话时,云胡微微抬眸,试探着看向谢见君,想着若是谢见君不喜他多管闲事,他就只能想别的法子安置周时雁母子俩了。
“瞧我作甚?”捕捉到小夫郎怯生生的眼神,谢见君低声说道,原本幽深的眸子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云胡不搭话,须臾才开口道,
“周娘子若是想要同她夫君和离,此事儿能成吗?”
第150章
“和离?”谢见君喃喃道。
虽说这律法有令, 若夫妇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但即便如此,纵观立朝百年, 和平和离者, 屈指可数。
在这个重父权的地方, 女子和哥儿总是要被压上一头的。
“能成吗?”云胡追问道。他不懂律法如何, 只是可怜周娘子平白造这无妄之灾, 若能顺利和离, 于她,于兰月都是一桩好事儿。
“不急。”谢见君没匆忙给云胡回应,“咱们先见过周娘子再说...对了,陆同知将那汉子放走了吗?”
云胡摇摇头道:“我去问过了,陆大人不晓得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又听我说你择日要归,便说暂且关押着, 只待你回来, 再做打算。”
“也好…”谢见君颔首, 这甘州本就不是个民风开放之地, 加之百姓多年受传统礼教的影响,对和离一事儿并未有多少容纳度,陆同知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他,也算是情有可原。
“晚些你同我一道儿见见周时雁, 问问她家中具体是何种境况,才能再做决断”
话音刚落,云胡挣扎着要从柜子顶上下去, “这些天她一直等着呢,我现下就唤她进门来, 只是有你在便可,何至于要咱们二人一起,我早已听她讲过家中之事,是怕有所遗漏,才想让她亲自来说与你的…”
“那可不行!”谢见君大惊失色,“你不在我身边,我便是害怕得紧呢!”
云胡抬眸觑他一下,就见谢见君羽睫微弯,向来生得好看的眉眼,眨巴眨巴,透着明晃晃的无辜。
“那就依着你吧。”他如是说道。
谢见君眸中的笑意更甚,“云胡,我带了几罐苹果罐头回来,等下让王婶子拆了泥封,给你送些进来尝尝?”
“苹果罐头?那是什么东西?”云胡疑惑。
谢见君凑近,“闲来无事,做了些适口的零嘴,想着回来犒劳犒劳我家小夫郎呢,这么多天不见,也不知他独守空房时,可否念着我想着我…”
“想”云胡没有半分的犹豫。
谢见君一怔,继而温柔地笑开,他双手穿过小夫郎的腋下,终于舍得将人从斗柜上抱下来,扣在怀里耳鬓厮磨了片刻,直听着院外传开大福哭闹声声,才敛回神智。
“小崽子,惯会折磨人!”他笑骂了一句,轻啄了下小夫郎被亲得红肿的唇瓣,“你在这儿歇着,我出去瞧瞧。”
说罢,他起身朝屋外走去。
“来了来了,阿爹来了!”
声音愈来愈远,云胡慢腾腾地从榻上坐起,整了整揉搓得乱糟糟的衣襟,扒着窗棂向外探去。
谢见君从手忙脚乱的满崽手中接过哭得不能自已的大福,“这是怎么了?”
大福肩膀微颤,有着跟云胡一模一样的杏眸里,含着潋滟的水光,他乖乖软软地趴伏在谢见君怀中,“阿爹给拍拍...”
谢见君晓得他这是闹性子,打回来到现在,也没顾得上抱他,这会儿听着他抽抽搭搭,紧抓着衣袂不撒手,心里都软成了一汪水。
“好好好...”他温声应道,手抵在小崽子的后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
回头见满崽大舒一口气,他莞尔笑了笑,“方才在后院门口卸下来的行李中,有我从冬云山带回来的糖水罐头,去盛些来吃吧。”
“好嘞!”从哄孩子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的满崽,跑得比兔子还快,连廊下左拐右拐地不见了影儿,再回来时,手里正端着一个小白瓷碗。
大福脸颊哭得红扑扑,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他张嘴含过满崽特地切成小块的果肉,像只小仓鼠似的嚼了嚼,呜咽了两声,破涕而笑,“小叔叔,我还想要吃。”
“不哭就给你。”满崽逗弄着小崽子,余光中瞥见兰月从屋里探出半身,望着他手中的东西,喉结微动,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谢见君察觉到他的目光,上手接过了小白瓷碗,“再拿几个小碗,去给大伙儿也都分分。”
*
兰月从满崽那儿分得了一小碗的糖水罐头,他从没见过这稀罕玩意儿,故而凑近碗沿,轻抿了一小口,乍然尝着甜头,眼眸乐得眯成了一道细缝儿。
“娘亲,是甜的!”他如获珍宝似的捧着往灶房跑,担心撒了汤汁,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
周时雁正帮着王婶子在灶房里做饭,云胡虽说是留她在家中避灾,还特地找来了大夫给她瞧病吃药,但她也不能仗着人家心善,就闲在府上,总是要力所能及地干些杂货。
兰月进门时,她刚把水倒进锅中。
“娘亲,满崽哥哥给的果子。”兰月垫高了脚尖,努力将小白瓷碗举到周时雁的面前,“娘亲,吃!”
周时雁搁下水桶,就着他的小手,嘬了口剔透的糖水,“兰月乖,屋里正生着火呢,娘亲带你去屋外。”
谢见君在院子里逗趣大福,见她母子俩相互依偎着,坐在灶房外的石阶上,你一勺我一勺,美滋滋地吃着苹果罐头,冬日里暖融融的阳光笼罩下一层金色的光边,将二人囿于其中,瞧着温暖至极。
他冷不丁回头看向来时的卧房,隔着薄薄的窗户,云胡正端坐于窗棂边,低眉不知在忙活着什么。
谢见君眼角微微扬起,怀中的大福更是张开手,咿咿呀呀地唤着“爹爹!”
“走,咱们回屋里找爹爹去。”他一手端着白瓷碗,一手搂住大福,大步穿行过院子,往屋中走去。
将消停下来的小崽子丢在床上乱爬,他将果肉复又压进蜜汁中浸了浸,递过忙着给缝衣裳的云胡嘴边,“尝尝...”
云胡早闻着香甜味儿,这会儿也不同他矜持,接过勺子,先给大福喂了一口后,自己埋头啃了两块。
“好甜呐!”,他眼眸发亮,“我还当是煮过的苹果呢,竟是这般滋味。”
谢见君将他鬓边的碎发,轻轻挽至耳后,“我带了好些回来,等着给陆同知留一罐,其余的,都是你的。”
“我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云胡将碗搁到案桌上,眉眼间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这说话功夫,某只小馋猫扒着碗沿儿,盯着鲜嫩香甜的果肉,眼都看直了。
“可不兴再吃了,咱们一会儿要吃饭了。”云胡担心他吃多了罐头,吃不下饭,欲把碗收起来。
“欲求不满”的小魔王当即瘪瘪嘴就要哭,被自家阿爹神色淡然地睨了一眼,泪珠挤在眼眶中,泫然欲泣。
云胡被他瞧得心软,末了捡起极小的一块丢进他口中,“一点点...”
小魔王重重地点头,杏眸忽闪忽闪的惹人怜爱,他悄咪咪地看向自己阿爹,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捏了捏指节,稚声稚语道:“大福只吃一点点~”
谢见君被他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上前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非将他发髻揉乱了才停手,末了留小崽子瘪着嘴,敢怒不敢言,惹来云胡无奈地笑骂“幼稚鬼”。
——
晚些,云胡将周时雁唤来屋中。
“草民周时雁,见过知府大人!”,周时雁进门,先行屈膝行礼。
“今日并非衙内,起来回话。”谢见君温声道,“我听云胡说,你此番前来,是打算与你夫君和离?”
“回知府大人,民女想状告家中夫君,辱妻殴子,请求大人,为民女和幼子讨个公道!”周时雁俯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说来听听。”
“民女原是秀莲坊的清倌,一朝赎身嫁给了王大川,成亲前,他百般讨好于民女,我那时遭了蒙骗,以为他不嫌弃我清倌的身份,还当是遇着了良人,谁知竟是惦记上我的嫁妆,刚成亲没两月,他便对我动辄拳打脚踢!”
正说着,周时雁撸起袖子,给谢见君和云胡看自己身上的旧伤,“民女那时就想要同王大川和离,也曾求助了佟知府,奈何佟知府一时听信了他的谗言,非但不允准,还斥责民女不安分,说是看在民女无娘家帮衬,亦无其他地方可安置的份上,暂且不让王大川休了民女!”
“这狗官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被猪油蒙了心吗?!”云胡愤愤然,一时气不过,猛地拍了下桌子。
“乖宝,你先冷静下。”谢见君抚了抚他的手背,以示宽慰,紧接着,他又看向周时雁,“你所说属实?你要知道,编排朝廷官员乃是重罪。”
“大人,民女不曾有一句谎言!”周时雁泣声。
“佟知府不许和离,偏偏王大川也休不了我,他就愈发得寸进尺,在外吃喝嫖赌不说,还拿我的嫁妆去填高利贷,婆母劝民女给他生个孩子,说汉子兹要是有了孩子就能收心,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可他一看兰月是个小哥儿,便是半分好脸色不曾给过,民女纵然能忍着他欺辱,但容不下他打我孩子!”
谢见君掐了掐眉心,“所以你是想惩治王大川?”
“是!”周时雁颔首,语气坚定,听不出丝毫的动摇,她颤巍巍地翘首,看向谢见君,嗫嚅道,“不瞒大人,民女自知僭越,却也实在没有法子,之所以找上您,原是先前民女在春华楼后厨帮工时,曾见大人您带夫郎和幼子前来吃饭,瞧着您端方雅正,如琢如砚,待稚子更是温润亲和,极有耐心,想来这样澧兰沅芷之人,必定会愿意帮民女讨个公道!”
谢见君没被这一个又一个的高帽砸昏了头,他轻咬了下唇,冷不丁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他侧目看向满脸都写着恳求二字的云□□和地冲他点了点头。
“周娘子,明日本官便让人将王大川提至衙内,介时你去堂前作证,将你今日所言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若所查并无出入,本官定当不会放任品行不端者,逍遥法外!”
第151章
转日,
肃穆的公堂上,谢见君身着雪青朝服,端坐于公案之后,
“王大川, 你可知罪?”
关了牢中醒酒数日的王大川, 被衙役们押解着双臂跪在堂前, 一脸的蛮横模样, “敢问知府大人, 草民何罪之有?”
谢见君冷哼一声,“多日前,你醉酒后,于府衙门口寻衅滋事,可还有印象?”
“草民既是喝大了酒, 哪里还能记得这些小事儿?知府大人莫不是听信了旁人的谗言,欲污蔑草民吧!”
“污蔑?”谢见君对王大川推脱的说辞不怒反笑, “当日之事, 由陆同知陆大人亲自得见, 怎么, 要他来堂前与你亲自对质?”
被明晃晃地指到脸上来,王大川也全然不当回事,“大人,那日原是草民媳妇携子, 久出未归,草民担心她娘俩的安危,特地出来寻人而已, 纵有过失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仅仅只是寻人?”谢见君反问道, 他既已经从周时雁那儿得知了事情的真香,这会儿对王大川说出口的话,便是一个字也不信。
“那是自然,不过就是一时激动,失了分寸。”王大川厚着脸皮替自己找补道,“这草民打自己媳妇咋了?这哪家的女子,不挨自家夫君打的!单凭这个就要治草民的罪?大人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