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两位小公子发现了什么,来不及通风报信,索性就...就...”送消息回来的李盛源在旁帮着找补了两句,意料之外,谢见君冷笑一声,“可真有本事。”
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作,他如今说话也阴阳起来。
季宴礼侧目瞧了瞧他黑得如同锅底似的脸色,一阵心惊胆战,“见君,此事若如你所猜测的那般,咱们便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人了。”
谢见君晓得自个儿话中的意思,原本他打算在辰时前找不到两小只,就去京兆府报官,请京兆府尹派衙役帮着找找,但现在看来,越是闹得人尽皆知,这俩孩子就越是危险,最好将失踪的消息先行压下去,而后私底下偷偷默默地找。季府和谢府这么多家丁,还能找不出一点踪迹?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求师文宣!
“夫君,青哥儿和沅礼来了。”云胡急匆匆地进门,“昨日他府上有伙计看到满崽和子彧了。”
说话间,两人前后脚都跟了进来,伙计走在最后。
这等要紧的时候,没人会揪着那些莫须有的礼节说事。
谢见君和季宴礼双双迎上前去,“当真见到俩孩子了?”
“哎,这谁不认识状元郎呢?!”伙计行礼被拦后,大剌剌地说道,被青哥儿怒等了一眼后,便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昨日小的奉命去县里收租,回来时正瞧着俩公子哥儿结伴出城去了,小的见二人面相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认出是状元郎和谢小公子。”
“不过...”他顿了顿声,“小的看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事甚是谨慎警惕,好似在跟踪什么人?”
“你仔细想想,他们是跟着谁出城的?”谢见君耐不住,着急问起。
“好像、好像、”伙计支支吾吾半天,“好像是跟着一个杂耍班子!”
说起这个,他禁不住抱怨,“哎呦,那杂耍班子用的刀都是开过刃的,还把小的衣袖给划了个口子呢,昨个儿小的穿的可是婆娘刚做的新衣裳....”
“明日去府上领两匹布,回头让你婆娘再做两身。”青哥儿是个好掌柜,当即就将伙计安抚住,完事他看向屋中皆是一脸凝重的众人,“如今看来,俩孩子怕是发现了杂耍班子什么端倪。”
季宴礼将那鬼画符拿起来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透过日光瞧上去,这一笔一划确实跟伙计说的杂耍班子有几分关联,只是...他一巴掌再度拍在书案上,书案轻晃动了两下,发出钝刀锯木头的“哧哧”声。
“季子彧这个混球,竟带着满崽干这危险的勾当!”
谢见君捏了捏他的肩头,“子彧未必这般轻虑浅谋,多半是劝不住满崽,怕他遇险才跟着一起去的。”这做阿兄的人,还是了解自家弟弟那毛毛躁躁的鲁莽性子。
“快别说这个了。”云胡出声打断,“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人再说,既是知道二人出城了,咱们就得派人去城外寻!”
他这话说的在理,青哥儿立时附和,揪着宋沅礼赶紧回府上安排。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屋里片刻便空了大半儿。
谢见君被留在了府里,方才他已经让乔嘉年去跟户部尚书方大人告假,这会儿不用担心朝中之事。
干坐了小半个时辰,没等来找到人的好消息,反而将公主府传话的嬷嬷等来了。
嬷嬷规规矩矩地行礼后,便说小世子刚得了个新鲜玩意儿,想邀请大福过去瞧瞧。
满崽失踪的事情,谢见君尚且瞒着俩孩子,刚刚还担心等会儿孩子们问起来,该如何应对,现下听了嬷嬷的话,他二话不说就应准了,吩咐明文陪着大福走一趟。
听说嘉柔公主白日要去宫中赴贵妃娘娘的宴,不在公主府上,云胡不方便跟着同去。
*
这边季子彧和满崽吃完早饭没多久就有人登门前来收碗筷,明面上说得了村长的授意,要将他二人照顾熨帖,实则不过是想要随时监视着罢了。
“不知昨日的那位宋大夫所居何处?舍弟的腿伤需要换药,可否引小弟前去宋大夫家中拿些伤药。”季子彧张手拦住汉子的去路,语气诚恳地发问道。左右他们现在被软禁在此处,哪儿也去不得,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再打探打探村子里的情况。
那汉子蹙着眉头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说辞存疑,满崽适时哎呦了两声,扯住他的衣角,轻摇了摇,“大哥,您行行好吧,我这腿伤实在疼得厉害。”
谁能拒绝得了这般娇俏小哥儿的央求?汉子促狭地笑了笑,转头对上季子彧他又沉下脸道, “行了行了,跟我来吧,麻烦死了!”
季子彧忍着恶心道了声谢,随汉子出门时,嘱咐满崽锁好门。
出门打探,是他们俩刚才吃饭时候商量好的,故而季子彧前脚一走,满崽拉上门栓,还把斗柜搬过来,堵住门口。
忙完这些,他重新躺回到木板床上,望着床对面的一扇小窗户怔怔出神。
算着时辰,应是两刻钟过去了,还不见季子彧回来,他便有些着急,听着“嘚嘚嘚”马蹄声由远而近,他忙不迭爬起身,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
透过黄豆大小的洞,满崽瞄见有人骑马进村了。
那人穿着打扮不似普通百姓,看起来好像达官贵人家的亲随,腰间晃动的令牌正是杂耍班子的众人的腰牌。
“寻常百姓可不会骑马骑得这么溜……这是什么人?”他一面嘀咕着,一面凑近,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墙壁上,即便沾了黄土稻草也顾不得掸走。
然那人纵马跑得极快,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儿。
满崽赶忙推开小窗,小心翼翼地避开看守的汉子,朝马蹄声追了过去。
小屋拐角处,他悄悄地蹲下身,看周周承平小跑着迎上纵马之人。
“主上吩咐的差事儿都办成了?”那人凛声问道。
“办成了办成了!”周承平一阵点头哈腰,回话的声音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哪有昨日那股子傲慢劲儿。
满崽眉梢轻挑,办成了?办成什么事儿了?
“库房里的东西中午前便会安排人运往上京城,绝不会误了主上的大事儿,还望主上放心!”周承平还在继续回话。
那纵马之人微微颔首,“殿下知你做事稳妥,才将你特地安排在此处,今日事成,殿下少不得你的好处。”
“属下知道殿下被幽禁府中受尽委屈,且让殿下再忍耐些时候,太阳终将会升起,一切黑暗都会褪去!”
满崽听着二人的对话愈发觉得不对劲,殿下?幽禁府中?
他忽而回过神来,一把捂住自己几乎要惊呼出声的嘴,城中要出事了!阿兄他们要遭殃了!
他来不及斟酌,起身便要往回跑,想要找到季子彧,回城报信,冷不丁被一记闷棍掀翻在地。
临着昏迷过去前,熟悉的腰牌掉落在视线中,“还真是巧呐!”
第269章
满崽是被一脚踹醒的。
他刚经历了一记闷棍, 尚不知自己昏迷多久,醒来时整个人头昏目眩,后颈疼得像是被马车狠狠碾过似的, 只稍稍一动, 便听着有咔吧声。
“哪个混蛋玩意儿敢偷袭我!”他一面蹙着眉头嘀咕着, 一面想伸手揉揉后颈, 这才发现自己被麻绳结结实实地捆着, 连双手都被钳制于背后, 动弹不得。
“您可算是醒了,让我等了好久呢。”斑驳光影中走出一人,听着声音,正是在屋舍拐角处将他击倒的人。
满崽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只待那人迈着四方步走近,他才发现, 来者竟然是季同甫。他心里骤然一咯噔,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季家除了季宴礼和季子彧, 其余在朝官员皆跟随于那位褫夺亲王封号的殿下。
“你放心。”季同甫半蹲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识破你身份的事情,我可没告诉任何人。”
“哦, 多谢。”满崽面无表情地颔首,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
季同甫不甘心自讨没趣,进而继续道:“你可知我此举是为何?”
“想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呗, 最好也不惊动季子彧,省得他前来搭救, 你还得费劲应付....”满崽一语中的,将季同甫的心思猜的明明白白。
“你倒真是有几份聪明,难怪那小杂种待你死心塌地。”季同甫咬了咬牙,语气听上去有些愠怒。
“等等,您说这话可就不妥了,我们俩八字还没一撇呢。”满崽懒洋洋地往身后土墙上一靠,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照如今这个情势,恐怕我也逃不掉了,既然我难逃一死,那我就想问问了,你为何这般讨厌季子彧?就因为你们俩并非一母同胞?”
季同甫一拳重重地锤在墙上,引来土渣扑簌簌地掉。
满崽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心里将他八倍祖宗都问候了个遍儿。
“我知道你们都向着他,就连翰林院的那帮杂碎亦是如此,看在我爹是礼部尚书的份上,明面上对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私下里一个个地都瞧不上我!”季同甫恶狠狠道,回忆起在翰林院中听来的闲言碎语,他脸色青白,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都说季子彧背靠谢季两棵大树好乘凉,还有师家愿意保驾护行,是实打实的香饽饽,但那又如何?这小杂种再张扬,马上也要沦为阶下囚了!
满崽见不惯他那副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开口阴阳起来,“你在翰林院不是混得挺风生水起吗难不成宋大人待你不好?”
“你还敢提他!”季同甫挑眉斥道,“你知你阿兄干的好事儿?”
正对上满崽茫然的眼神,他哽了哽,“那小杂种入仕翰林院的同一日,你阿兄便去拜托宋学士帮忙关照一二,那宋学士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油盐不进,对谁的示好都视若无睹,拒之门外,偏偏为了这点同僚交情,将小杂种带到身边,凡事手把手亲自教授,满院的官员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朝臣都是墙头草,哪里有风就往哪里倒,即便先前还颠颠儿地吹捧着他,宋学士几次亲授下来,众人也都看明白了风向,齐齐地往季子彧身边扎去,再不拿他当回事!
“哦,原来你是嫉妒了。”满崽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自己这句话点燃了季同甫心中的怒火。
“你懂什么!”季同甫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那小杂种分明就是个任我揉搓的狗罢了,小时候还知道夹着尾巴讨好我,如今却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满崽被扯得呼吸有些难耐,他咳了两下,喑哑着声音道:“那也没办法啊,谁让他是新科状元,陛下钦点的翰林院六品修撰,要不你辞官,等三年后再搏一搏,介时他肯定就不能给你挡路了。”
季同甫闻之冷笑:“三年,我还需要三年?今夜之后,他便再无翻身之日!”
“今夜?”满崽捕捉到话中的关键词,联想到季子彧发现的兵器,他借机套话,“看来你们是打算有所行动,难怪会在深山里搞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村子,不过我总归逃不了,要死在你的手里,让季子彧痛苦悔恨终生,你不妨告诉我这村子是干啥的,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季同甫迟疑半晌不吭声。
满崽继续道:“反正今夜尘埃落定,我等都是刀下亡魂,这人之将死,你该不会连这点愿望都不愿意施舍吧?”他姿态放得极低,隐隐有乞求之势。
这正中了季同甫的心怀,他勾唇,笑声愈发得意,“这村子是给殿下的军队铸造兵器的兵器库,再往里走走,就是铸铁坊。”
难怪有这么多箱的战戟和弓箭,满崽暗自思忖,“你们搞这些兵器,不怕走漏了风声,如今朝中对铁器管制严格,你们是发现了什么铁矿吗?”
“我有必要告诉一个将死之人吗?”季同甫将他狠甩在地上,“等会儿这个村子,连同你和小杂种都会消失,过了今晚,无人会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
满崽早料到会是如此结果,现下听了这话,他假作害怕地发起抖来。
季同甫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满意到拍着大腿朗声大笑。
满崽默默地撇嘴,被捆在身后的双手奋力地搓动着,“别,别杀我!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求你了,别杀我!”他一面在心里不住地翻白眼,一面敷衍着求饶。
“你现在知道怕了,也晚了!”季同甫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他敛了笑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缓缓向满崽逼近,“等弄死了你,回头我就把小杂种也一并送下去,黄泉路上,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好歹还有个伴儿。”
话音刚落,他手持寒光凛凛的匕首高高扬起,破空挥了下去。
*
云胡骤然惊醒,猛地从软榻上坐起。
他昨个儿一整夜没睡好,方才困得神情恍惚,被扶到榻上歇息片刻,不成想这一闭眼,居然睡熟了,还做起了梦。
谢见君正往身上套一层层繁重的朝服,余光中瞥见小夫郎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发呆,面色煞白,额前洇满了冷汗,“云胡,做噩梦了?”
听到自家夫君的声音,云胡回过神来,一下子攥住他的手腕,力气之大,谢见君微蹙了蹙眉头,伸手抚了抚他的脊背,“同我说说,做什么梦了?”
“你要去宫里?今日不是跟方大人告假了吗?是有急事?”云胡刚要回话,瞧见他穿了一半的朝服,讷讷地问起。
“方才公公来传话,说陛下召我午时去上书房议事。”谢见君道,瞧着小夫郎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又把方才的话头重复了一遍,意料之外云胡脸色更为难看,“我、我、我、”
他少有的结巴,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他吞咽了下,喉结微动,“我梦到满崽出事了,梦里还见了血光。”
原来如此....谢见君了然,从袖间掏出帕子洇了洇小夫郎额前的细汗,“别怕,满崽那么聪慧机灵的孩子,断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再不济,他身边还有子彧呢,俩崽子都会些拳脚功夫,吃不了亏。”
他虽是这般宽慰着,心里却悄默声地打起了鼓,以至于云胡问了两遍可有杂耍班子的消息,他才反应过来,“不曾,但是宴礼派人去查了,他在京中人脉甚广,想要查出点消息来,比咱们要容易多了。”
“好、好、”云胡点头,听着院外乔嘉年叩门来催,他推了推谢见君,“你快些出门吧,莫要误了时辰,这家里有我看顾着呢,没事。”
“我尽量快去快去。”谢见君无奈起身,走出府门外时,他望着城门口的方向,轻声低喃道:“这俩孩子,可千万别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