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礼求救无果,霎时就红了眼圈,说话也黏糊起来,“青哥儿,我也是挂念着你,你瞧,我当真是扭了脚,一点没骗你呢。”,正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撸起裤脚,将自己略有些红肿的脚腕亮给青哥儿看。
“定然是自个儿太逞强才伤了脚,老实待着,回去再收拾你。”青哥儿眼底的心疼藏不住,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我我我我..”,宋沅礼还想给自己找补两句,被青哥儿凛冽的眼神一瞪,立时就不敢说话了。
“青哥儿误会沅礼了,是旁个队的学生笑话他身形瘦弱,故意抱摔他,才使得他受了伤...我们青云队能赢,还多亏了沅礼呢,单是他自个儿,就拿下了好几分...”,谢见君见宋沅礼实在可怜,便开口替他解释了两句。
果不然,此话一出,青哥儿的脸色便好了许多,他本就因着要去铺子里收账,错过了自家夫君的蹴鞠比赛而心生愧疚,现下又听说有人仗着他夫君瘦弱,故意欺辱他,这心里哪还能再生什么气,登时就将宋沅礼一把打横抱起。
“劳烦谢公子陪我家夫君在此等候多时,马车正候在学府外,谢公子可赏脸一道同行?”。
“不妨事,内子和幼弟还没玩尽兴,青哥儿还是先带沅礼去医馆瞧瞧吧。”,谢见君婉拒,眸光落在场上小跑着踢鞠的二人身上,撒下一片柔和。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先回了。”,青哥儿客气回道,这才带着宋沅礼离开。
送走他二人后,谢见君重新下了赛场,带着云胡和满崽又踢了好一会儿。
日暮时分,三人慢悠悠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66章
蹴鞠比赛过后, 大伙儿都收起贪玩的心思,扑下身子筹备即将到来的秋闱,学斋里又恢复了卷生卷死的读书日常。
日子过的飞快, 春光瘦尽时, 竹摇清影, 生出了几分夏意。
谢见君难得休沐一日, 晌午间, 趁着豆腐坊没客人, 他窝在小卧房里温书,小满崽正睡在他身侧。
夏日闷热,他躺在粗麻布的褥单上来回翻转,睡得不很安稳。
窗外热浪滚滚,连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谢见君往满崽身下一探,棉麻里衣被汗浸得黏嗒嗒湿漉漉。
他拿来蒲扇一下接一下地给满崽扇着风, 没一会儿功夫自己也冒了一头热汗。
这天儿可真难熬...
他暗自腹诽道, 只听着卧房门“吱呦”一声响, 云胡端着刚从水井里捞上来的西瓜迈进了屋子, “来、来吃点西瓜解解、暑气..”。
清甜的香气瞬间溢满整间屋子,给燥热的屋中带来丝丝凉意。
谢见君忙不迭架上炕桌,接过云胡手里的木托盘,“这么热的天, 你还在外面忙活,快些坐下歇歇。”。
云胡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不、不忙、怕你热、”。
有脆甜的西瓜吃,还有乖软小夫郎在侧, 谢见君只觉得浑身燥意都消退了几分,他搁下书册,同云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他们可是有日子没想现在这般安宁悠闲了。
“所以说、你们、你们当真要下乡去收麦子?”,云胡正忙着往香囊里添藿香、薄荷、八角等驱蚊的中药,惊诧问道。
“夫子说的,等着放田假就去,左右要去个十五日呢。”,谢见君咽下最后一块的西瓜,擦了把脸颊上沾染的甜汁。
“好端端的、乡试临近、怎、怎么这会儿要带你们去收麦子呢、若是耽误了功课该如何是好?”,云胡不解,只觉得越是临近考试时候,越应该紧张备考才是呐,现下这个时节去村里,本就要吃苦头了,更何况还要干农活。
谢见君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不是我们策论写的一塌糊涂,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们好一通怒骂,说我们是绣花枕头...”。
说着,他不免回忆起,昨日上课的钟声刚刚敲响,李夫子便冷着脸,怒气冲冲地进门,随手就将随堂小考的考卷重重摔在案桌上,
“让你们写策论,这写的是什么?!花拳绣腿,只知道堆砌华丽辞藻,实则华而不实,毫无内涵...”.
学生们连同谢见君,一个个都被骂得抬不起头,偌大的学斋只能瞧见李夫子的唾沫星子乱舞。
“纸上谈兵,不善实事....圣上多年来重农务本,每年三月都要带着官员们扶犁亲耕,以祈祷一整年能够风调雨顺,作物丰收..可你们呢?粮食短缺就要加征田税,简直就是荒谬!苦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岂能拿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李夫子越说越气愤,凛冽的眸光来回扫视着学斋里的学生们,大伙儿坐立难安,提出加征田税的那个学生,脸颊臊得通红,脑袋几乎都要塞进桌洞里去。
“我看你们呐,就欠缺自己去下地农桑,亲自尝尝寒冬酷暑在地里劳作是个什么滋味,才敢说出像这般不知人间疾苦的大话!”。
李夫子这话一出,学生们纷纷抬眸,眼眸中满是困惑。
适逢农历五月收麦子时节,半日后,由山长出面,提出十五日田假要带他们下乡收麦子。
云胡听完,“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自打他熟悉谢见君以来,都只见他一副处事不惊从容不迫的淡然模样,何曾瞧着他这般吃瘪过。
谢见君被笑得耳尖一热,逮着小夫郎箍在怀里,直挠他痒痒肉,云胡连连求饶,末了主动起身,亲了亲他的嘴角,才得此逃过一劫。
“你此番、此番下乡农桑、怕是要赶不及满崽的生辰了。”,他抹干净眼角的泪珠,望着炕上酣睡的小满崽,压低声音道。
“不妨事,我已经提早给他买下了几本蒙学读本作为生辰礼,待五月初五,就麻烦你交于他了。”,谢见君神色一本正经,但若不是相当了解他的人,恐怕真要把他这话当真了。
“阿兄,你太过分了!”,打方才就醒了一直装睡的满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扑进谢见君的怀里,不满地抱怨道,惹来他家阿兄和云胡捂着嘴笑个不停。
“我如何过分了?别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不用写大字了,照常每日十个,待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谢见君扶正满崽身子,捏捏他脸颊上的奶膘,温声叮嘱道。
还以为自家阿兄不在,就可以不用习大字了,没成想竟然还要被布置课业,满崽瘪瘪嘴,瞬时觉得他家阿兄不够疼爱他了,他麻利地从谢见君怀里爬出来,双手接过云胡递来的红瓤西瓜,“吭哧吭哧”怒啃起来。
谢见君给他打着扇,抬眸见云胡咬断线头,将手中的香囊打了个结,“这是端午要系的香囊吗?”。
“不、不是、这是驱蚊虫的香囊、你、你带在身上、在学斋上课编编不会、不会受叮咬了。”,云胡仔细整了整香囊的四角,仔细瞧着模样还能拿得出手,才给谢见君系在腰间。
只是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云胡便记挂在心上,还特意买来中药做成香囊,谢见君摩挲着腰间绣着簇簇荷花的小香囊,心里一阵温热,能得此这般贴心的小夫郎,实乃他之幸事。
故而转日在学斋里,宋沅礼冲他炫耀青哥儿刚给他做的新衣裳时,谢见君也难得起了攀比之心,他掂了掂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香囊,“喏,听说我在学斋困挠于蚊虫叮咬,我家云胡便扯了布,专门给我做了驱蚊虫的香囊呢。”。
宋沅礼气瘪。
“两个幼稚鬼!”,既没有夫郎做衣裳,也没有夫郎绣香囊的季宴礼翻了个白眼。
“你就是羡慕!”,谢见君同宋沅礼统一战线,齐齐开口。
“有夫郎了不起?”,季宴礼落荒而逃。
——
临近田假,已经决定要下乡农桑的学生们,纷纷收拾起要带去村里的行李。
“我不在的这几日,你让满崽搬过来住,好歹身边也是有个伴儿……”
“天热,豆腐坊歇业几天也无妨,别累着身子…”
“每日三餐做的吃食,当以新鲜为主,若是隔日就不许在吃了,莫要吃坏了肚子…”
……
明日便要跟着夫子下乡,前一晚,谢见君搂着小夫郎,来来回回地将这些话叮嘱了好些遍,自打搬来这府城,他还是头一次同云胡分开这么长时间,心里难免放心不下,只恨不得将云胡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才好。
云胡虽也是舍不得,但晓得谢见君考功名的事儿更为要紧,听着谢见君在耳边黏黏糊糊地说着不想同自己分开,他腾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没、没事、你只管去,家里有我,放心…”。
话是这般说,只等着谢见君睡熟后,他兀自从炕上爬起来,将行李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的东西才安心躺下,片刻他又起身,往书箱多塞了几个驱蚊虫的香囊,好让他这夫君,夜里能睡得更安稳些,来回折腾了好几趟,睡着时,已是半夜时分。
宋沅礼这边亦是如此,只不过絮絮叨叨的人换成了青哥儿。
“到了村里,事事都要小心,切勿毛毛躁躁的乱了阵脚..”
“下地农桑便是为了吃苦而去,莫要娇气,但也得顾忌自己身子...”
“此行纵然有谢见君和季宴礼相伴,可你也别总是给人家添麻烦..”
晓得自家夫君自幼身子骨便较同龄人要差些,青哥儿总是不免要多操些心思。
“青哥儿,见君他夫郎给他绣了香囊,我也想要!”,宋沅礼还在惦记着香囊的事儿。
被缠得无法的青哥儿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厉声道,“爹送你去学府,是为了让你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不是叫你同他人虚荣攀比!”。
平白挨了一顿训,宋沅礼再不敢动这念头,不成想一早醒来,枕边多了个黛青香囊,再一瞧青哥儿眼底发青,想来定然是熬夜给自己绣香囊。
如此,这让他愈发舍不得走,一早上像小尾巴似的追着青哥儿后面,小厮连连催了好些遍,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
他们此番下乡,坐的是牛车。
多数学生都是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公子哥,哪能受得了牛车的颠簸,一路上晃晃悠悠走了半日,等到了甘桥村,几人都是一脸菜色。
不远处麦田金黄一片,微风一吹金波翻滚。
“齐思正,我好像记得,你说你们家为了供你上府学,卖了好几亩田地是吗?”,谢见君望着眼前数千亩的麦地,神色幽幽。
他们这趟过来要收的麦子,是李夫子提前同齐思正家里商定过的,原以为夫子本意是想借由让他们体验农桑一事,帮扶一把齐思正家,如今到了地方,才惊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我没说错啊,我们家田地多,你看,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之处,都是我们家的田地啊...”,齐思正不以为然,好似家中卖地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谢见君默默地扯出一丝笑意,也实在不能怪他眼拙,齐思正这小子平日里低调得很,他还当他只是普通农家子,谁知竟是个隐藏富绅。
但即便是佃农挂在嘴上的少东家,待遇上,也没有比他们强到哪儿去。
“夫子,您确定我们要住在这儿吗?”宋沅礼指着眼前破旧的屋舍,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李夫子冷哼一声,“即使来了平桥村,就把自个儿身上的那股子娇气劲儿收起来,你们不光要在这儿住十五日,从今日起,所吃所用,都得要自行动手安排!有这闲工夫抱怨,不如赶紧将屋舍收拾出来,休整一日,明日便去领镰刀下地割麦..”。
几人皆是踏进火坑的凄凉模样,只谢见君神色稍显淡定,他在福水村读书时,住的屋子可比这儿老旧多了,更何况当年去服徭役,还睡了两个月的草窝窝呢。
李夫子也不管他们叫苦,背着手围着屋舍踱了几步后,便将学生们要住的庐舍依次分配好,谢见君幸而同宋沅礼和季宴礼分在了同一间。
刚进门,映入眼帘就是窗边黄泥混着稻草夯的硬邦邦的土炕,宋沅礼将包袱往炕头上一扔,尘土飞扬,险些眯了眼睛。
他扶着土炕,“咳咳咳”猛咳了好几声,这会儿分外想念家中松软的被褥和雕花木床。
谢见君抱着刚从夫子那儿领来的铺盖进来,草草打量了屋中简陋陈设后说道,“这土炕要打扫一下,怕是许久都没有人住了。”。
“可不呢,夫子就没想让咱们在这儿能过得舒坦了..”,季宴礼提着白面兜子紧随其后。
三人脸上蒙着白布,只漏出眼眸和鼻子,将屋舍从里到外都收拾了一遍。
这一通忙完,已是大半晌午,宋沅礼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奈何他长到这般年纪,除了偷吃以外,从未进过灶房,更甭说生火做饭,被分到劈柴的活计,挥两下斧头便觉得气都喘不动。
好在谢见君入府城前一直生活在村里,早过惯了这辛苦日子,应对起来倒也还算是顺利。
晚些夫子过来巡视,瞧见先前杂乱的庐舍已经被收整干净,锅中还煨着热乎乎的白面饼子和米粥,心中甚为满意。
平桥村的头一日,靠着初来乍到的那点新鲜劲儿,虽是一片混乱,但好在勉强都能过得去。
入夜,月影如钩,铺满一地银辉。
谢见君躺在炕上翻来转去地睡不着觉,脑袋里只惦记着抱不到手的小夫郎。
“见君,你想云胡吗?我好想我们家青哥儿...”,宋沅礼躺在他身侧,同样地辗转难眠。
谢见君轻叹一声,被宋沅礼这话勾得心头酸酸涩涩很不是滋味,良久,他缓缓道,“睡吧,睡着了就能见到青哥儿了”。
“明日,我就去找夫子换寝,真受不了你们这有家室的!”,睡不惯炕的季宴礼幽幽说道。
然则,回应他的,只有俩人冰冷无情的背影,以及无声的嘲讽。
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