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不敢问,也不想去问。
他们搬到了一套老旧的两室一厅里。这里是江大给林永森分配的职工宿舍。条件远远不如他们家的公寓,但也勉强够住。
那时,林树也认识了跟着林永森来到江城的老领队刘频。刘频看起来比林永森好打交道多了,每次来家里都会给林树带礼物。
但林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某个下课的下午,无意推门看到刘频不着片缕地出现在主卧里。
那一年,林树开始策划自己的第二次自杀。
老式住宅楼用的还是煤气管道,煤气灶的灶芯也总是出问题。他把自己关在了厨房里,拧动灶台的旋钮。
啪,蓝色的火苗燃起又变得微弱,一股刺鼻的气味从灶芯里飘了出来。林树把门反锁,大脑开始变得有些昏沉。
就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出了响动。
“林教练,我要换鞋吗?”又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然后是林永森的声音:“拖鞋在鞋柜里,你自己拿。”
“教练,水在哪?我去倒点水喝。”
“就在厨房,你自己去吧。”
林树的手抖如筛糠,忙把煤气关掉,微微推开了一条门缝朝外望去。两个人正背对着他聊天。
那个男生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球衣,背面写着:14号,方嘉鸣。
林树愣住了,三秒后,他趁两人不注意,开门钻回了自己的卧室。
心跳无法放缓,不知道是一氧化碳的作用还是险些被发现的紧张所致。
又是他,14号的方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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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刘频的事东窗事发。在七月到来之前,他消失了,连辞职信都没来得及递。
林永森回到家看着空空荡荡的客厅, 大发雷霆。
他把主卧的床单被套全部扔了,一把火烧光,又把客厅所有的茶具尽数杂碎。
林树推开家门后,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遍地的陶瓷碎片和玻璃渣。
林永森见他进了门,一个跨步上去就揪住了林树的衣领,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后来林树就被迫成为了江大篮球队的临时领队。他的第三次自杀计划,也就此开始。
他来到球队的第一天,是七月初的清晨,阳光强烈,他骑着自行车到了球馆。
林树以为自己来得已经足够早,但却已经有人站在了球馆门口。而那人的身影看起来过分眼熟。
“方嘉鸣?”他朝对方招手。
那人回头看他,却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14号的方嘉鸣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过分自信,甚至有些鲁莽。
方嘉鸣好像活得很自由,他总是骑着那辆很重的机车,不顾旁人的眼光杀进学校。
若是自己没有来篮球队兼职领队,这样的人必然跟他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方嘉鸣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曾两次打断一个人的自杀计划。他每天都要留在球馆加练,以至于林树也得被迫跟着留堂。
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在便利店出现,买一瓶盐汽水后就跟着自己走回球馆。
方嘉鸣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抢占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林树一度以为,他是在针对自己。毕竟自己只是个空降的临时领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
林树再度回到北方,是因为球队要去打友谊赛。
林路在北方求医的时候,他曾经自己偷跑出去一次看日出。那时他用像素很低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回来带给了林路看。林路露出了许久未见过的笑容。
林树想在死之前,再去看一次日出。那天清晨,他摸黑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想到方嘉鸣也跟着很快起了床,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去。
当天雾蒙蒙的,却依旧看到了日出。火红的太阳刺破薄雾,身后的方嘉鸣似乎还比他兴奋一些,惊呼出了声。
林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在心里想,如果身后的人知道, 他是在陪一个将死之人完成遗愿,或许不会再有这样的好心情,会直接受到惊吓逃跑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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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夏天的江城迎来了十八号台风,他和方嘉鸣被困在球馆。窗外风雨飘摇,跟林路离开的那天天气相似。暴雨让球馆停了电,他想出去看看电闸,却被方嘉鸣一把攥住。
他的心神乱了,乱得没有理由。
直到方嘉鸣忽然问他:“你接过吻吗?”
方嘉鸣问得太过自然,林树以为他在戏弄自己。但是在那样的暴雨夜里,方嘉鸣的眉骨下方是那样深邃的一双眼睛。他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如果此刻真的亲上去,似乎感觉也不错。
林树觉得自己疯了。
雨势减弱,脑袋清醒,他旋即从台阶上站了起来,逃也似的跑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取向,也坚信自己不会对男人心动。但是为什么到了方嘉鸣这里出了意外。
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再坦然接受别人的靠近吗?
林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但是思维和身体似乎是两套系统。
他的遗愿清单进行到了第二项,他明明知道这是自己的事,但当晚他还是给方嘉鸣发去了微信。
林树甚至做好了会死在海里的准备,但方嘉鸣却拿着救生圈陪他闯进了深海。
遗愿清单的完成本该与他人无关。但他竟然动了凡心,让方嘉鸣一次次地加入自己的计划。林树在大海里浮浮沉沉,心绪难宁。
上岸的那一刻,他是如此憎恶自己的懦弱,又如此贪恋方嘉鸣的靠近。
他甚至厌恶自己的留恋,厌恶自己对死亡的不果决。
按照计划,他会在十九岁来临之前,跟林路一样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狭小的浴缸放满了温水,崭新的尖刀也被磨开了刃。他躲在卫生间里,忽然又听到了剧烈的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竟然是方嘉鸣的声音。
那敲门声像是想把整栋房子震碎。
暴雨来得猛烈,林树不知道在卫生间里蜷缩了多久。他的手背止不住地颤抖,刀尖最终刺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和眼泪一起。
过往的所有痛苦像是跑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播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张脸不停在他脑海中闪现,随之而来的,是每一次突然响起的敲门声。
血水和眼泪混于一处。林树感觉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红色。
但那个声音却一直没有消散,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猛地起了身,抓过一条毛巾草草缠住伤口,拔掉了浴室的水塞,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漆黑的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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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谁记得他俩第一次见面小林就记得小鸣同学的名字捏~
第30章 喜欢你
林树在医院观察到了第三天,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只是人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算太好,白天也依旧有些嗜睡。
方嘉鸣总算是租到了折叠床,但依旧睡不安稳,他半夜常会惊醒,然后便看到林树在梦里呓语,眉头紧蹙,不知在说些什么。
后来方嘉鸣问他梦到了什么,林树也只是一愣,摇了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林树在第三天出了院,伤口缝了针,医生叮嘱回去后两天换一次药。
厚重的医用纱布已经换成了薄薄的纱布贴。而那里面隐匿的伤口,盘踞在浅色的烧伤痕上,像是一道虬结的刺青。
林树孤身一人跑了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唯一一件衬衣还被剪掉了。方嘉鸣从家里带来了换洗衣服,让他出院时穿上。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T恤,挂在林树身上像是雨衣。
两人走出了医院,方嘉鸣的机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暴雨过境后,江城迎来了大晴天,阳光甚至有些刺目,气温也有所回升。
林树下意识抬起右臂看了一眼。狰狞的疤痕第一次裸露在阳光下,他像是过敏般不适应,把手臂藏到了身后。
方嘉鸣看到他的动作:“啊,医生说伤口要透气,我就没带长袖T恤。”
似乎是想证实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林树朝他摆了摆右手,然后摊开手掌:“头盔。”
方嘉鸣拿出一个头盔递到了他手边:“用左手拿吧。”
伤口虽然没伤及骨头,但切口也不浅,出院时医生叮嘱过了尽量少用右手。
林树低头一看,是一个浅灰色的新头盔,不是之前的荧光粉。
“刚买的?”
“买了有段日子了。”方嘉鸣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了后座让他上车。
二十度出头的温暖秋日,机车缓慢地朝闹市区驶去。
林树一开始只是攥着方嘉鸣的衣角,但右手腕到底是不算方便,便缓缓将上半身贴上了他的后背。
方嘉鸣的后背很快僵硬了几秒,随着车速逐渐变快才放松下来。
车拐了几个弯,却并没有往方嘉鸣家方向驶去。
林树刚想开口问,这是要去哪里。机车就减速停到了路边。
他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家旅馆。
“为什么来这里?”林树逆着阳光眯起眼睛。
方嘉鸣顿了几秒,立刻摇头:“你别误会。”
“过两天我妹妹要回来过周末了,家里就一个卫生间,卧室的床也小,你住着肯定不舒服。我就给你先订了一周的旅馆......你放心吧,床很大,卫生间也很干净。”
林树把头盔摘了下来,咕哝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房间在八楼朝南的方位,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下午四点多阳光依旧耀眼,透过玻璃把房间照得透亮。
方嘉鸣先进了房间,走到了窗边,拉开了一侧的内倒窗,然后伸手试了试开窗的宽度。
林树一进屋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