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经历
于清溏的手被反向握住, 掌纹仿佛嵌进他骨头里。
大约等了几分钟,才听到徐柏樟说:“三年前, 我给一个患者做过心脏瓣膜方面的手术,她没能挺过去。”
于清溏试探性问:“出现意外了?”
手术有风险,特别是大型外科手术。很多医闹都源于意外事故,或是家属对治疗结果不满。
徐柏樟:“手术很成功。”
于清溏能感受到徐柏樟的紧张,“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这类超高难度的手术,术后恢复同样存在风险。按照院方的安排,患者送进ICU, 连住了十四天。病情逐渐转好,家属要求转回普通病房。
患者并未完全脱离危险,徐柏樟建议再住一个星期, 家属并不领情,认为院方吸血坑钱,一天几千块的住院费, 对普通家庭并非小数。
患者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十六个小时,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 患者出现严重心率衰竭,因抢救无效而亡。
最不讲理的那类患者家属, 因人财两空、心有不甘, 便把气都撒在医院和医生身上,丝毫不考虑造成结果的主要原因。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因为他而放弃心脏外……”于清溏握住他的手,“柏樟, 你还好吗?”
徐柏樟脸色苍白,显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可此时的他, 已经不适合当分享者。
“柏樟,我好累。”于清溏去摸他的脸,想帮他暖热苍白,“不聊了,咱们睡觉吧。”
“好。”徐柏樟恢复温柔,帮他擦干净身体,带回卧室。
加宽的双人床,彼此挤在同一侧。
徐柏樟抱得很紧,好像松开一点,人就会从他身边离开,像青烟一样飘走。
于清溏一夜未眠,一大早便赶去台里,试着搜寻当年的新闻报道。
柳思妍也不放心,风风火火过来,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你问的怎么样了?”
于清溏翻找资料库,“是三年前的手术,具体细节不清楚。”
柳思妍窝火,“这么大的事,你就问这么点,镇定过头了吧。”
“他状态不好,就没再问。”于清溏不想在他伤口上撒盐。
柳思妍揉乱头发,“清溏,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如果,不是他的责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不能盲目信任。”柳思妍说:“他不会无缘无故转到中医科吧?”
“思妍,假设你在法制栏目出现重大失误,你觉得台里会允许你调到生活栏目,事情就此了结?”
柳思妍冷静细想,“也对。”
治病救人比办栏目严重多了。
这么大的综合医院,处处是监督媒介,他们不可能、也不敢包庇一个医生。
柳思妍:“现在怎么办?邮件内容挺疯的,事情过去了三年还要闹,就算咱们压下来,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是于清溏顾虑的点。就昨天的状况来看,这件事是徐柏樟的伤疤,强行问可能会伤到他。
于清溏搜索台里的新闻库,却一无所获。他掏出手机,在梁颂晟和钟严的号码之间徘徊。
“清溏,别查了,出事了!”
“怎么了?”
柳思妍递来手机,“刚拍的。”
是一条视频录像,拍摄地点在省医院门口。周围纷乱嘈杂,夹杂着哭丧的背景音。十几个人身穿丧服,头裹白布,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
【杀人凶手徐柏樟,还我老婆的命!】
【省医院伤天害理,雇佣精神病当医生,活活害死我老婆。】
【吃人血的精神病!滚出医院!】
于清溏胸口仿佛插了钢针,血缓慢往外冒。
“还有。”柳思妍划开下一张图片,“那帮王八蛋把这个印成宣传单,在医院门口到处发放。”
上面印有徐柏樟的姓名和照片,还有一份精神类的疾病诊断单。
似乎是份医学方面的赛前体检单,上面显示,徐柏樟有严重的心理缺陷,且有嗜血倾向,故取消其参赛资格。
表单后面还有特别备注:建议慎重考虑其后续的从医资格。
于清溏不清楚,出具这份表单的是何种机构,但这样的结论,等于扼杀了热爱医学者的梦。
于清溏捏紧手机,把证据发给自己。
柳思妍拍拍他,“清溏,你放心,咱们自己人,新闻不会胡乱报道,警方也过去了。”
“嗯,我没事。”于清溏不在乎其他,他只是担心徐柏樟,“你帮我请个假,我得找一趟他。”
“去吧,随时电话联系。”
于清溏往车库赶,掏手机给徐柏樟打电话,他今天出诊,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
电话无人接,他试着联系梁颂晟,仍然打不通,最后钟严接了电话。
“老梁把他送回去的,亲自看他上的楼,现在应该在家。”
“谢谢你,钟医生。”
“不用跟我客气,你多陪陪他,有事随时打电话,二十四小时。”
于清溏推开家门,西装丢在地上,鞋子随意乱脱,完全不像往日的徐柏樟。
于清溏找了一圈,最后在次卧发现了人。自从搬到主卧,他再也没来这里睡过。
卧室拉紧遮光窗帘,明媚的上午,房间阴森森的。
徐柏樟埋进被子里,像个厌恶阳光,只在夜间出行的动物。
于清溏站在门口,轻轻敲门,“柏樟,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几分钟才有回复,“我困了。”
“我也困了,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又过去半分钟,没能得到声音。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于清溏脱掉衣裤,躺了进来。
徐柏樟背对着他,像不会动的假人。
于清溏稍微往里靠,把额头贴在徐柏樟后背,轻轻吻着他,“柏樟,你今天好冷淡……”
“都不抱我了。”
“之前每次回家,都会抱我的。”
“昨晚也不这样的,柏樟……”
温柔超不过三遍,于清溏被温暖包裹,空气里是他喜欢的气味。
于清溏仰头吻他的下巴,吻了三遍才说:“等很久了吧,来晚了。”
“清溏,清溏。”徐柏樟抱得他紧,像不舍分离。
“我在呢,一直在。”于清溏不断亲吻他,想帮他缓解焦虑。
徐柏樟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
“你相信我。”徐柏樟用尽力气,“手术很成功,我很努力,没有失误,我非常清醒,我到现在还记得手术的流程。”
“开胸,肋间切开,心包切开,心包悬吊……没有问题,都是正常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柏樟,放松,不需要解释。”于清溏拍拍他,“我不在乎手术,我只想更了解你。”
“想了解你的童年,还有你耿耿于怀的经历。”
如果那份心理报告属实,造成他心理影响的,多半与童年有关。
徐柏樟:“怕你不想听。”
“你不是我,不要代表我的想法。”于清溏说:“我们是伴侣,你之前告诉我的,要试着倾诉,不是藏在心里。”
“好,我说。”
和大部分农村的孩子一样,徐柏樟的童年是黄土地、村口的戏台还有河边灿烂的太阳。
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父亲和梦里不一样,不会做玩具、不会用胡子扎他、也不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玩骑马;也不像书本里所说,是他的肩膀,勇敢高大,能撑起整个家。
他的爸爸只会喝酒吹牛、殴打妈妈。
妈妈是个非常传统的农村女性,读书不多,贤惠能干。能下地干活、也能做一手好菜、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即便是这样,爸爸还是不满,喝醉了酒,就找各种理由殴打她。
他有多凶残的爸爸,就有多温柔的妈妈。所有的痛苦和不快,都能在妈妈爱中化解。
徐柏樟喜欢妈妈做的饭,爱听妈妈唱完儿歌说晚安;喜欢陪妈妈下地撒种、在院子里摘菜,又或者,只是在炎热的午后,靠在妈妈身边,看她用麦秆编织出整个动物园。
他永远记得妈妈被打出血的伤口,还有爸爸喝到烂醉,令人厌恶的呼吸声。
那时的徐柏樟胆子很小,只敢躲在墙角里哭,等到听不到爸爸的呼噜才敢走出来,小心翼翼帮妈妈擦干眼泪,再偷偷舔掉她手背上,被鞭子抽出的血痕。
小时候的他日日盼望长大,想变得强大,带妈妈离开,去没有爸爸地方生活。
梦还没实现,就扼杀在八岁那年。
那天,他挤在妈妈怀里说想吃糖葫芦,妈妈拍拍他的头,说去给他买,让他听话在家等。
他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等到天黑,等到入睡,最后等来了妈妈的死讯。
在自家麦地里,躺着永远醒不来的妈妈,身边倒着的农药瓶,徐柏樟曾亲眼见妈妈塞进兜里,带出家门。
那片麦地是村口卖糖葫芦的反方向,妈妈走过路根本绕不到村口,他注定吃不到糖葫芦,也永远与妈妈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