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辉远怀疑舒琬过目不忘,光记着台词可不行,还得能理解人物啊,他问道:“你觉得等会儿要拍的这段戏,颜无尘对洛王是什么样的情感?”
舒琬闭上眼睛让刘玥拍定妆粉,思考了没两秒,就答道:“担忧,无奈,关心。”
孟辉远正要说话,舒琬又道:“还有厌恶,憎恨……和恶心。”
孟辉远:“恶心?”
舒琬解释:“是一种控制不住的生理性反应,同洛王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颜无尘止不住地感到恶心,尤其是洛王盯着他看的时候。”
孟辉远眉头微皱,没有评价舒琬对颜无尘的解读,他接着问:“那等会儿演戏,你会演出颜无尘的厌恶、憎恨和恶心吗?”
刘玥补好了妆,暂时站去一边。舒琬睁开眼看着孟辉远,平静地摇了摇头:“不会。洛王多疑又敏锐,只要颜无尘有一点儿异常的表现,他都不会放过。”
葛瑞秋在一旁同意地点头。
孟辉远问:“那么你想要怎么演这场戏呢?只演出颜无尘想展示给洛王的担忧与无奈?”
“还有恐惧。”舒琬剖析道,“颜无尘憎恨洛王,为此可以无惧生死,但洛王带给他的阴影,让他天然便会恐惧洛王,这种恐惧也是洛王想要从他身上看到的。”
孟辉远终于没问题了,他看葛瑞秋跃跃欲试的神色,估计也不需要他再画蛇添足多说什么。于是安排好机位,待舒琬绑好蒙眼的布条,清场,回到了监视器后,决定先拍了再说。
“第三十三场第一镜!开始!”
“铮——!”
琴音开场,这场戏的曲子,依旧由舒琬自由发挥。
支着额头浅眠的洛王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双目赤红,附着血丝。他粗重地喘息,警惕地环视大殿一圈,目光落在了颜无尘身上。
悠悠的曲调舒缓人心,颜无尘侧了侧下巴,低声询问:“大王?”
洛王没有说话,只用着一种淬了毒的眼神猜忌地盯住颜无尘。
蒙着眼的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洛王的回话,便继续弹自己的琴,轻声道:“大王,您这些日子太累了。”
洛王从书案后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颜无尘,琴声不断,婉转悠扬,像是在传递一缕委婉的怜惜之情。
“颜卿此音为何意?”
手指滑过琴弦,拉出一声长音,颜无尘垂头沉浸在演奏中,唇角却是微微翘起,赧然道:“大王明知我意,何须再问。”
洛王神色冰冷乖戾,声音却宽慰道:“颜卿不告诉孤,孤怎知自己听得对不对。”
颜无尘似是拿洛王没法子,只得和着琴音,柔柔道:“大王思虑深重,时常夜不能寐难以安眠,无尘担心您的身体,只盼能用琴音为大王排解一二烦忧。”
“唉!”洛王长叹一声,不顾尊卑有别,狂放地坐在颜无尘面前,手掌支着下颌,手肘撑在盘着的腿上,由下向上望着颜无尘眼睛上蒙着的白布,“非我不愿宽心,实是各部落小国虎视眈眈,组成联盟军抗衡大宣,打不过便要派细作到孤身边,欲意陷孤于不利,孤不得不防啊!”
颜无尘勾动琴弦,一派闲情逸致,浅笑道:“大王洪福齐天,自没有宵小能近身,便是有了,大王也定能一眼看出。”
“你怎么也学了那些大臣们的弯弯绕绕阿谀奉承。”洛王嘴上说着,并无怪罪之意,他伸出另一只手,似是想触碰颜无尘的眼睛,将要碰到时,又收了回去。
颜无尘察觉出靠近面门的气息,琴音一顿:“大王?”
“颜卿,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孤,唯有你绝无可能,对否?”洛王紧紧地盯着颜无尘白布下的半张脸,瘦削的面容,嘴唇却饱满丰盈,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一副讨喜的乖模样。
“无尘此生所愿唯有为大王弹琴,又怎会背叛大王。”琴声高扬,洛王大笑道:“是啊,你个痴儿,为了留在孤身边弹琴,甘愿自毁双目。这份痴狂,普天之下也就独你一份了!”
“只要大王想听,无尘便愿为大王抚琴,舍一双眼睛又如何。”
琴声愈发急促,洛王却是骤然凑近,目露审视,贴在颜无尘耳边低声道:“若一双眼睛不够呢?”
“铮——!”
琴弦嗡鸣不止,颜无尘嘴唇颤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洛王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他退坐回原位,道:“颜卿,莫要害怕,孤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悬在弦上的手又落了下去,颜无尘做出了决断,大无畏道:“只要大王还留着无尘的耳朵和手,无尘便还能弹!”
那声音清朗又坚定,洛王大笑一声,幽暗的目光看向了颜无尘的喉咽,不知在做何思量。
“卡!”
导演细细看了两遍回放,道:“过!”
这一日的拍摄速度极快,收工也早。洛王的演员下了戏就主动加上舒琬好友,他是个老演员了,年龄倒是不大,三十来岁,但资历够久。因为走的不是流量小生的路子,也没碰上大火的机会,他的粉丝不多,路人缘不错。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就是演戏,是个正儿八经的演员。
还是个爱戏的演员。
葛瑞秋能看出舒琬的表演技巧不足,的确是个刚学演戏没多久的孩子,可舒琬也就胜在了技巧不足。他的戏没有公式化的演绎,更多是靠共情,很有灵气。
葛瑞秋一边卸妆一边和舒琬聊天:“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拍戏吧?感觉怎么样?”
卸了头套舒琬的头皮都跟着轻松许多,从片场的氛围里出来,舒琬也从颜无尘变回了舒琬,有些腼腆道:“很神奇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另一个人。可以这样演绎一段不同的人生,比我之前想象的要有意思。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摄像机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我不再是我了。”
“我第一次演戏也是这个感觉。”葛瑞秋跟着舒琬一起笑,他在舒琬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瞧什么都觉得有意思的状态,在剧组里待久了,都快忘了好奇心旺盛该是什么样了。
卸了妆造的葛瑞秋和洛王的形象相去甚远,拍戏时极具压迫感和威压的眼眸,现在是平和的,微微弯出一个弧度,愉悦地在和舒琬聊天。
舒琬也觉得葛瑞秋像一个亲切的长辈,不由和他亲近。
“打断一下。”导演握着剧本急匆匆走进化妆间,舒琬和葛瑞秋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了,导演还没有,他等下还要去B组盯戏。
孟辉远拍了拍舒琬的肩膀道:“小舒,我刚和你的经纪人说了,要你配合一下配乐部门的工作,之后可能要去录音棚收音,具体的时间等你戏拍完了安排。至于价格方面,咳,你帮我劝劝你那经纪人,大家都是互利互惠嘛,你给剧组配乐,后期宣传也可以给你弄个什么‘古琴公子’之类的称号,这都好说,大家在一个剧组,都是一家人,就不要狮子大张口了吧。”
导演为了多拉点儿投资脸皮早就练厚了,说起这些话来毫无障碍,仿佛几个小时前嫌弃舒琬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等舒琬做出反应,远远的,徐才茂大喊道:“舒琬!不许乱答应!孟导,有事你和我谈,别忽悠那位,一忽悠一个准!”
舒琬:“……”
就是,有没有可能,他也能听得到呢……
徐才茂一路跑到跟前,推着孟辉远要去别处好好说说配乐创作费的问题,他抽空低下头,在舒琬耳边小声道:“收拾快点儿,有人在门口等你。”
舒琬一下抬起头,温润的眼眸变得亮晶晶的。
第19章
影视城一处偏僻的停车场里停着辆不起眼的轿车,舒琬在助理的带领下小跑几步,上了车,看到了那个想要见的人。
“郁先生!”
进了五月,气温渐升,车门被拉开后,一抹斜阳跟着舒琬一起闯入车内。小朋友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跑的,还是卸妆时太急。总是温温柔柔的眼睛里盛着光,像是满心期盼着,终于见到了主人的小狗。
郁恒章的脑海里冒出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并无冒犯的意思,只是舒琬的模样确实让他想起方书雅别墅里养着的那只萨摩耶。
每次见到他时也是这般,摇着雪白的尾巴,乖乖坐在他面前,等着让他摸摸脑袋。
于是在舒琬开心的目光里,郁恒章没忍住抬手,揉了揉眼前这只没有尾巴的小狗的脑袋。
小狗呆住了,雪白的脸颊通红。舒琬收敛住过于兴奋的情绪,磨磨蹭蹭地坐到郁恒章身边,软声问:“您今天不是去公司吗?怎么会来这里?”
郁恒章收起手里的文件,都是他二叔给他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道:“不忙,听说你今天表现不错,过来接你去吃饭,庆祝你第一天进剧组一切顺利。”
听到郁恒章真的是专门来接他的,舒琬马上又高兴起来,他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觉得今天简直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谢谢您,郁先生!”
郁恒章被舒琬亮闪闪的目光灼到了,他偏了偏头,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示意司机准备走了。
舒琬抓紧时间和车外还没离开的小助理说再见,小助理按照徐才茂的吩咐提醒:“舒老师,您记着千万不要回复导演讲价的消息!剧组有钱,郁总还刚投了一笔呢,您不用替导演省钱,徐哥都会帮您谈好的!”
“郁总?”舒琬转头看郁恒章。
郁恒章承认:“我找梁适要了你们这个剧的项目书,觉得还不错,就投了点钱。”
“哦……”舒琬不是很明白现代剧组的资金流转方式,他大概理解了一下,应该就是剧组发给他的钱里有一部分也是属于郁恒章的,是这样吧?
舒琬算不清楚,他只知道:“对啦,徐哥记了我的银行卡,说以后发了钱就打在那张卡里,等下回家我把卡给您。”
郁恒章一怔:“……给我?”
舒琬理所当然地点头:“家里没有需要我养的,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钱就都给您用吧!”
郁恒章:“……”
车外的小助理:“……”
舒琬见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歪歪头,他哪里说得不对吗?
舒琬又仔细想了想,后宅里当家主母要持中馈,是因为有一众妾室仆人要养活。现代没有妾室,郁家也不是一大家住在一起。
他和郁恒章的小家里就只有他和郁恒章两个人,食物是公寓定期换送,家政阿姨一周来两次,这些都由郁恒章付费,他确实没有用得到钱的地方呀?
舒琬试探着说:“那我给自己留一点儿零用?”
郁恒章勉强理解了一番:“你想让我帮你理财?”
舒琬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遇事不决先点头就对了,于是他乖乖点头。
郁恒章沉默片刻:“……也行。”
时间不早,司机启动车离开停车场,从影视城往市区里赶,独留小助理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他总觉得舒琬刚才的意思就是要把所有的钱上交给郁恒章——一个身价不知几何的总裁。
不管是让郁恒章帮忙理财,还是让郁恒章拿去花,都很离谱。
小助理拨通徐才茂的电话。
“你怎么还没回来?舒琬走了没?附近没有代拍和狗仔吧?”徐才茂纳闷。
小助理欲哭无泪:“……徐哥,怎么办,我们舒老师好像真的是个顶级恋爱脑啊!”
徐才茂:“?”
……
舒琬一路上叽叽喳喳同郁恒章讲这一天的经历,婚礼后他对郁恒章更无保留了,想到什么都会说。舒琬拿出手机给郁恒章看:“导演拉我进了剧组的群,好多人都来加我呢!”
“这个就是演洛王的演员,他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是个很好的人!”
郁恒章留意了一眼那个头像是一片枫叶的人,对方给舒琬发了消息,邀请舒琬明天早点儿去剧组对戏,舒琬还没回复。
郁恒章斟酌道:“剧组不比学校,交朋友不用太急,确认好对方的品格,再深交也不迟。”
舒琬点头,认真道:“嗯,我记下了。”
好乖。郁恒章想。
这几日和舒琬朝夕相处,郁恒章发现不少违和的地方,比如舒琬不会弹钢琴。
这点郁恒章还不是很确定,他只是偶然发现舒琬在按琴键时的手势不对,明显不是学了多年的样子,心底有了份怀疑。后来他几次表示想听舒琬弹琴,舒琬都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扯开,这份怀疑更深,但还有待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