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苗妆以为郁阳泽是没认出她来,现在叫破了他的名字,他总会收手。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郁阳泽居然眉头都没抬一下,就继续提剑刺来!
这样,别说苗妆惊讶了,就连顾千秋都目瞪口呆。
他本来还以为,郁阳泽跟他当年一样,是来夜会佳人的——所以一开始砍他,肯定是以为自己是个奸夫,生气理所当然——但没想到你怎么对小情儿如此凶残?
苗妆飞身跃起,踩住栏杆,接连躲了几剑,在仓皇狼狈中快速道:“郁阳泽!你不用担心!你来此地的事,我不会告诉宗主!”
他们打架,灵力太盛,顾千秋已然早早蹲进了角落里,不禁心生感慨。
看来殷凝月说了那么多废话,这句倒是真的。
这哪儿是心有所属啊?
这都快进到海誓山盟、奋不顾身了!
但,郁阳泽依旧不为所动,剑气更加凌厉。
战到此处,两人之间的底子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苗妆左躲右闪,好不狼狈,身上伤口渐多,最终为躲郁阳泽致命一击,无奈翻身坠下了缘灭楼。
缘灭楼是个天地对称的建筑。
也就是地上建了多少层,地下就有多少层。
内部圆形环廊,楼梯修在暗处,从栏杆处向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顾千秋表情一变。
郁阳泽在黑暗中如同一只大猫,猫腰轻巧跃上栏杆,忽回头看了顾千秋一眼,便断然跟着跳了下去。
跳得如此干脆,如若不是他剑气依旧凌厉,还以为他是要去殉情的。
但他肯定是去灭口的啊!
“诶——”顾千秋出声了,但这小兔崽子跳得太快了。
“……”
顾千秋心说我难道上辈子欠你的?
“……好吧,好像真是我欠你的。谁让你师父死的早呢!”
顾千秋无奈翻了个白眼,直面命运,也跟着往下一蹦。
他灵力不济,但总不能见那小倒霉催的死在这里吧!
·
急速下坠。
顾千秋快速横蹬,减缓坠落趋势,用手抓着栏杆一路向下,很快手上就鲜血淋漓。
而越往下,光线反而越亮。
那是镶嵌在木质回廊上的红色鲛珠,和朱红色的木头,形成一种诡异的绯红。
不多久,他就单手挂在一根栏杆上,不跳了。
抬眼,果然就见不远处挂着郁阳泽和苗妆。
——离得尚远,还未打起来。
其实他们脚下还有一片空间,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齐齐选择挂在这里。
因为那楼底,非常诡异。
郁阳泽离他稍近一些,并不说话,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死盯着他,鲛珠回光流转,他更诡异。
顾千秋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真的没以前可爱了!
这个狗日的世界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还以为郁阳泽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但现在看来,没师父的孩子像根草,才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里是……”苗妆非常震惊,“缘灭楼?”
合欢宗内谁都听说过缘灭楼是天地对称的建筑,但是能进来的人微乎其微,就算进来了,也只有一直向上的暗梯。
便会觉得,“天地对称”只是隐喻手法,并不是写实。
只怕很少有人想到,想进缘灭楼底,是要从顶楼往下一跃。
顾千秋叹息。
他当然也来过这里,跟彼时刚刚开始修炼的俞霓一起来“寻宝”——其实就是“偷”——但是大概没错就是这样的啦。
所以,其实“禁地”和“宝库”联系起来,也是说怎么怎么灵,要怎么怎么行。
顾千秋低头去看。
缘灭楼的最底层是个精美的大殿,和人间极乐宫如出一辙,唯一多了一条黄色的窄河。似乎在大摆筵席,红色和金色的迷幻光芒,只是尚且没有人。
他想劝说两人上去,但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苗妆忽道:“郁阳泽,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你凭、凭什么要杀我?”
“……”郁阳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酷得像个杀手。
这一路上,顾千秋没听他吐过一个字,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有人给他小徒弟毒哑了。
“郁阳泽……”苗妆声音都委屈了起来,好不可怜,“我们在崇华道见过的,我、你……”
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她委屈起来,晶莹的泪珠断线一般,便让每一个眼见的人心软。
苗妆强装出不在乎的语气,道:“你若是怕我宗主知道,我、我不会告诉他的!你……”
顾千秋听得唏嘘不已。
这妥妥是少女春心vs铁石心肠啊!
郁阳泽,我恨你是块木头!
她超爱。
好吧,虽然这姑娘有点小问题,但!为师同意了!
但郁阳泽还是沉默不语。
他甚至蹙了蹙眉,显然觉得她太过聒噪,若不是不知脚下是什么情况,他必然要一剑戳死她。
顾千秋挂得手酸,看另外两人还要“聊”一会的样子,就扭了两下,以一个很窝囊的姿势趴在了栏杆上。
苗妆的委屈再也捂不住了,道:“郁阳泽…你说话啊……你来合欢宗做什么的?只、只要是不损我宗门利益,我、我帮你!”
忽的,郁阳泽如老铁树开花,终于抬头了。
顾千秋:啧,感觉这玩意儿没憋好屁。
“我有苦衷。”郁阳泽说。
他垂眸,冷酷的瞳孔被掩在纤细的睫毛下,情绪瓦解,便使他看起来有种令人心疼的可怜。
大概能把十八个苗妆骗去挖野菜吧。
“什么事?”苗妆蹙眉说。
“我来找我师父的遗物。”郁阳泽说。努力憋出了三分委屈。
顾千秋:?
顾千秋: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要找他的遗物,同悲盟白玉京遍地都是。
再不济,你郁阳泽本人也是啊!
你丫上这儿来找什么遗物?
还是说……你真背着我在外面有师父了?!
嗯……然后那师父也死了。
啧……你小子命中挺克师父啊。
苗妆果然就吃这套,虽然手臂上还有伤口流血如注,还是立刻表示:“我帮你!刚刚你果然是害怕我告诉宗主……顾千、顾盟主的遗物在哪儿?下面吗?”
顾千秋道:“下面没有。”
两人齐齐看向他,顾千秋说:“别看我,看下面吧。”
三人一齐低头。
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热闹了起来,光线更亮了一点——却也没因此变得正常,反而因为看清楚了更多细节,而更加诡谲。
来来往往的侍女,手中捧花托盘,却皆是裸身一丝不挂。
盛宴周边坐落了一圈诡异罗汉像,白玉雕琢,皆是同一张脸,骑狮、骑象,手中执各色法器,身后十相自在。
再外层一圈,则是精美至极的飞天舞女壁画,线条流畅、神韵非常,只可惜也全是裸身,跟旁边的欢喜佛凑在一起,便不伦不类。
而地上的绒毛毯子,却是浓烈拼接的大红大紫,大到铺满了整个大殿,花纹流畅,金鱼游弋,最终整体呈现出一朵全面莲花的造型。
如若随便换一种颜色,这个东西都会很漂亮,但是深色的红蓝黑紫白,撞出了一种浓烈绚丽到恶心的感觉。
而那朵盛大莲花的中心,似乎坐着一个人。它是正常大小,目力所及,根本看不清。也许不是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苗妆小声道:“关于合欢宗和缘灭楼,弟子们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道‘地上宴,朱颜共聚灵和殿。地下宴,白骨须呼黄泉炼’。而且强调,前半句为假,后半句为真。”
所以,地上的人间极乐宫,看起来红颜如云、热闹非凡,其实都是幻境。
而缘灭楼底的大殿,看起来诡谲魔幻,却全都是真的。
“我总算知道,宗门禁地…为什么是个禅意名字了。可,难道我们合欢宗的先祖是个妖异和尚……吗?”
苗妆有些期待地看向郁阳泽。
郁阳泽照例不搭理她。
顾千秋在另外一边对苗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