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表情微变,而就在这一瞬间,顾千秋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就消失了意识。
而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凌晨的笑容也不再,周围繁荣的黄泉地府也如潮水般褪色分解,最终,凌晨从榻上睁眼。
他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瞳孔不晃,好几分钟之后才掐着眉心坐起来,回头看向“伏虎枕”,略有苦涩地提了一下嘴角。
“黄粱一梦伏虎枕,不见苍生不回头。”
“我算是知道,‘人间极乐宫’为何被如此趋之若鹜了。”
而天极崇华道,顾千秋睁开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见郁阳泽近在咫尺的脸,遂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又坦然把眼睛闭上了。
还不忘心里不爽:啧,怎么会梦到郁阳泽?
而郁阳泽和仇元琛见他睁眼,又见他闭眼,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终于变成傻子了吗?
下一秒,顾千秋猝然睁眼,然后一把拉住郁阳泽的胳膊:“你怎么在这儿?”
郁阳泽不答,替他掖了一下被角。
顾千秋一骨碌坐起来,发现自己正睡在一架马车上,颠簸轻微得难以发现,右边坐着郁阳泽满目关心,左边坐着仇元琛如老僧入定。
他一时间更没搞清楚到底在不在做梦了。
“你怎么了?做梦吗?”郁阳泽问。
“啊这个……”顾千秋摸了摸鼻子,“也不算吧。”
“梦到什么了?”郁阳泽却步步紧逼,顾千秋从其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下意识瞟了仇元琛一眼。
可仇元琛却表现得像是坐着睡着了,根本不跟他通气!
郁阳泽缓缓道:“梦到你的‘道侣’了吗?”
顾千秋心说你这也能知道?
可是、可是我的人设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来着?!
顾千秋刚想否认,旁边的仇元琛忽然睁了眼,一脸“你他娘的快闭嘴吧”的表情。
顾千秋一顿,话头就被郁阳泽接过去了。
“不然,你为什么说梦话,还能说出‘道侣’两个字呢?”
顾千秋闪电般地一回想,立刻反应过来。
他刚刚和凌晨虚与委蛇的时候,全程只说了两个字——“道侣”。
所以这他娘的会被当成梦话说出来吗?!
还好他没说别的,不然现在就要被郁阳泽发现了,你他娘的伏虎枕好像也不是很牛逼的样子啊!
在探究又危险的目光中,顾千秋发挥了堪称完美的演技──他摸了摸头发,微微蹙眉,又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啊?我不记得了。”
仇元琛再次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忍直视”还是“随便吧反正跟我无关”的意思。
郁阳泽却忽然轻笑了一下。
不过那笑容是什么含义,顾千秋暂时还体悟不明白,话题就很强硬地一转:“郁少侠怎么在这里?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郁阳泽欣然允许他揭过了那个危险的话题,道:“当然是来追你的。你作为我的道侣,一句话不说就跟着仇楼主跑了,我难道不该跟来看看么?”
仇元琛猝然一抖,但是坚强地没睁眼。
顾千秋顿时有些中气不足,但下一秒,他就进行了此生最激烈的争辩:“我不是你的道侣!我们没见过长辈、没进过祠堂、没拜过天地!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我对你完全没有任何意思!”
而对此郁阳泽的反应是:“哦。”
顾千秋剩下的一连串连珠炮都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哦”?
你“哦”是几个意思?!
仇元琛目不忍睹,耳不忍闻,已然默默关闭了听觉和视觉。
而顾千秋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一把拧住了仇元琛的大腿!
仇元琛猝然睁眼,倒抽一口凉气,在顾千秋杀气腾腾的目光中,坚决地表示:“他要跟我回离恨楼。”
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但老铁一张嘴就是实话!
顾千秋立刻同仇敌忾地点点头。
而郁阳泽看了看顾千秋,又看了看仇元琛,道:“不可能。”
顾千秋:“?”
仇元琛:“什么不可能?”
郁阳泽语调平稳:“因为你的梦想是拜我当师父,你这一生下来,就是为了拜入同悲门下而活的。”
顾千秋:“……”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郁阳泽继续平稳地道:“那不然,你要如何解释,你在缘灭楼一见到我,就要舍身相救?如此危险的境地啊、如此可怕的魔头啊、还有个变态的俞霓,难道是因为你侠肝义胆、见义勇为吗?看你这样子,明显不是啊。”
顾千秋:“……”
怎么翻旧账啊?过去的胡言乱语,赫然变成长剑,一剑戳死了现在的自己。
顾千秋在仇元琛严厉而谴责的目光中,鼓起了仅存的勇气,想要做最后的申辩。
而郁阳泽一句话就截住了他的话头。
“如若你不是想拜入同悲盟的话,那那些事的唯一解释,就只剩……你爱上我了。”
第39章
“如若你不是想拜入同悲盟的话,那那些事的唯一解释,就只剩你爱上我了。”郁阳泽微微靠近他,貌似还觉得自己很讲道理,“你选一个吧。”
顾千秋一顿,干巴巴地道:“没错,我是想拜入同悲盟的哈哈……”
郁阳泽对这个答案也挺满意──至少看起来是很满意──但是他下一秒就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用不容拒绝的力气,妥帖地塞进顾千秋手中,道:“好好修习。”
顾千秋低头一看。
数枝雪!
他崩溃地说:“我不学这个,我不配!我不配学这个!”
郁阳泽报以鼓励的神情:“你配,你当然配,全天下你最配。”
顾千秋宛如个溺水的人,一把抓住了仇元琛的胳膊,而两人过去无数次的配合的默契让他们已经能够做到眼神交流了。
顾千秋:救救!救救!
仇元琛:怎么救?需要我帮你把他宰了吗?
顾千秋:那、那不行。
仇元琛无奈一摊手。
顾千秋气不打一出来:但你要有所表示啊!
仇元琛默了三秒,忽然抬头盯着郁阳泽,沉声道:“他喜欢的是我。”
而郁阳泽报以六字真言:“真的吗?我不信。”
顾千秋崩溃了。
现在这小子油盐不进的画面,他就算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而他又不可能真的抱着仇元琛啃一口!死局!
顾千秋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迅速改变新思想、迭代新打法、对郁阳泽发出致命一击:“郁少侠,哈哈哈哈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怎么落到良玉榜第二了?”
这一击简直稳准狠,刚才还油盐不进的郁阳泽瞬间闭了嘴,他甚至有些不敢和顾千秋对视,微微侧脸。
顾千秋见此好用,直接一用再用:“啊,我本来以为,您如此年轻就登临了良玉榜首,一定前途无量,所以才想拜入同悲盟的。但是可惜啊……仇楼主明显更前途无量,我换个师父,明显很有道理啊不是么?”
他一开始说的时候,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帆风顺、无往不利。修道主要是修自己的道,处处与人争威名、争彩头只是修道途中的添头,无足轻重,甚至幼稚非常。
难道他顾千秋的徒弟是天才,就不许别人的徒弟也是天才了么?
但是他显然没想到一件事是:郁阳泽现在的年纪,和他当年拼了命要拿到“魁首”的自己一样,都是最碰不得自尊心的时候。
而郁阳泽果然不似他以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我会拿回来的。”郁阳泽轻声说。
顾千秋没拿准为什么他现在忽然有些控制不住。
忽然,他们的马车顶部传来一个声音。
“你要拿回什么?”
三个人脸色齐变,郁阳泽率先推开车窗,迅捷翻身而上,如灵巧的大猫一般无声落在车顶上。
仇元琛想动,被顾千秋拦了一下──他想亲眼看到郁阳泽出手,他要亲自辨明他到底是从哪里修来的一身浊气!
而这短短的两秒钟,仇元琛已经大概心里有数了。
“是个小孩儿。”仇元琛轻声说,“小和尚。这个年纪和修为,应该就是把郁阳泽顶下去的那个了。”
顾千秋轻到气声:“替我细看。”
马车顶上,侠骨香刚刚出窍一寸,那小和尚立刻就举起了双手:“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故意想听你们说话的。只是我远远一看这马车装饰朴素、马匹全无特殊,偏偏车厢内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一时好奇跟来看看罢了。我若是真想偷听,绝不会开口说话的!”
郁阳泽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说话的原因只是有‘无上’在车架内,若不开口,他抬手你就必死无疑。”
小和尚笑嘻嘻地说:“那不一定吧。郁少侠。”
顾千秋看他们暂时是打不起来了,遂探了个脑袋出来,对着车顶道:“进来说话!”省得他脖子都抬酸了。
郁阳泽率先钻入车内。
而那小和尚居然还真的跟着进了马车。
他一身素色的袈裟,花纹少,只有一点金石点缀,脚下踩着一双草鞋。长相端正,却明显稍显稚嫩,笑眯眯地打量过车内的所有人,然后旁若无人地挑着空处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