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逐渐长大,性格也愈发安静、孤僻、冷漠。
“嗯?”忽然,琉璃轻轻道。
大殿内供奉的烛火太多,一点点风过便晃动烛芯焰跟着动,但又不够照亮着巨大的佛殿内每一寸地方,在斑驳变幻的光线之中,呛人的火烧烟变成丝丝缕缕的形状,映在琉璃的眼底。
慈心大师猝然低头,道:“这边来。”
两人一齐走向金身佛像的右侧,那里搭着一张简易的小床,上面闭目不醒的人,正是自在。
琉璃抬手,悬停在自在的头上几寸之处,并不直接接触,瞬息间又收手回来。
“应该没事啦。”慈心大师在另一侧说,“他也有佛缘。”
琉璃忽然哂了一下。
这话说的……这个天下第一寺之内,哪个和尚没有佛缘?
小和尚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要给些教训的。
“撤掉一半的香火吧。”琉璃平静地说。
“……”慈心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过多置喙,“好。”
琉璃微微颔首,然后就准备离开了。
慈心拿起一根金属小杆,将一朵火焰的烛芯按灭进灯油里,忽然说:“得空去看看你师父吧。他在等你。”
琉璃置若罔闻,推门而去。
慈心叹了口气。
他一个进佛殿都不燃香、不行礼,推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活佛。
又哪里会认什么师父呢?
第54章
琉璃寺最深山里,绕过藏经阁、浮屠塔,有一处别致的小院。
这院落三进,垂花门过,是一片莲池,其中各色莲花开得极盛。
琉璃走过游廊,到东厢房门口,不知怎么,忽然一顿。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副场景──
黄泉内,三十三层无垢楼,一袭白衣仗剑跃身而下,像一只俯冲的大鸟,羽翼光华足以惊艳整个鬼夜长安。
……是谁?
琉璃想到一半,忽然顿住。
佛法修行先渡己、后渡人,这种不受控制的思绪,从他七岁开始就再也没发生过了。
今日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屋内传来询问声,“进来呀。”
这嗓音清润,语调微微上扬,是个非常好听的声音。
霎时间,这在世活佛眼中的冰雪融化成涓涓春水,丝丝缕缕地流淌出来,温柔得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什么黄泉、无垢楼、白衣、负长剑全都消融了。
琉璃直接推门而入。
这里简直不像佛教内的装潢。
深木色的案几上散落着几本书,被随手倒扣在桌面上,从屋内雕花圆窗刚好能看见院中的池塘,莲花叠层,莲叶田田。而最为巧思的,是挑高的屋内从脊上垂落下来的巨大宣纸,一首《将进酒》跃然纸上,最后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狂草写意,胸怀宽阔。
案几前,一道白色的身影背对琉璃,慢慢扭过头来。
那赫然是顾千秋的脸!
琉璃今日着素禅衣,跟白瓷一般的肤色衬在一起,跟净透的琉璃一致,垂着眸子,温柔漫溢:“千秋。”
“顾千秋”从容起身,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琉璃的衣领皱褶处,问道:“自在怎么样了?”
琉璃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后颈正从一个不经意的角度露出雅致的弧度来,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微微疑惑抬眸来看,水光潋滟的眸子。
“……”自在笑着说,“怎么就问他?不问问我?”
“顾千秋”哑然失笑:“宝月映琉璃的活佛在世,你有什么好问的?”
自在含着笑意,静静看着他。
“顾千秋”果然认输,凑近了一些,笑着挑眉问道:“那么,你感觉怎么样啊?”
琉璃抓住他的手。
源源不断的温度和脉搏都在提醒着他,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禁让他心情大好。
“我感觉像在做梦。”琉璃不避讳地说,“佛祖将你还给我了。”
在天下第一寺里做这种事、说这种话,岂止只是“大逆不道”。
但他却并不在乎,反正更加过分的事,他也做过了。
琉璃心中微动,忽然将他横抱起来,坐到大蒲团上,“顾千秋”象征性地挣了一下,立刻被琉璃不由分说地抓回来,按进怀里。
“诶!做什么?做什么?”
“做。”
“……你这人!”
琉璃笑起来,从身后抱着他,把下巴放在“顾千秋”的颈窝上。
“我感觉像做梦一样。”他梦魇似的又说了一遍,轻言细语的也不需要任何人回应,胳膊却不禁收紧一些,似乎为了确认这个人存在。
但在这种把世界抱了个满怀的情况下,琉璃脑中忽又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让他动作微僵。
怪异。如此怪异。
但怀中的“顾千秋”挪了挪,在他怀中窝了个舒服的位置,长睫一动,温声问道:“在想什么?”
琉璃看他,夭桃秾李,顷刻间又陷入那场盛大、迷蒙、在劫难逃的幻境之中。
而若有人此时敢在大雄宝殿中抬头直视佛陀,就会看见普度众生的佛祖此时微微抬眸,冷意迸溅。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离恨楼,意气生。
一声咆哮——
“姓顾的!这是我的院子!我的屋子!我的床!”
顾千秋趴在床上,“情欲”发作难受得要死,假装听不见,把被子默默往上拽了一点,整个人缩成一坨不雅致的形状。
仇元琛往前一步,压迫感当头袭来。
顾千秋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强调:“我是病号!”
因为有隔阂,他的声音三分失真,天生神经大条的仇元琛一点怪异都没听出来,恨不得直接上手,把这人从床上丢出去。
“难道我不是吗?”仇元琛喊。
“……”顾千秋的回应是,一挪、一挪,把自己塞进了一个角落。
那空出来的大半张床,无疑是无声地邀请仇元琛。
仇元琛简直要被气笑了。
“不是给你留屋子了么?”
“……”
“为什么非要跟我挤?!”
“……”
顾千秋一顿,想起来行为怪异、宛如俞霓上身的郁阳泽,害怕地又挪了一下,以示自己只需要这小坨地方就够了。
仇元琛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动手,把顾千秋从乌龟壳中刨出来,刚想劈头盖脸地骂,忽然一顿。
他脸色怪异地:“……我去,我把这茬儿忘了。”
顾千秋像条死狗一样被他抓在手里,神情倦怠,有些游离世俗之外的漠然。却偏偏脸色潮红,皮肤发热,眼角泛着诡异暧昧的红晕,好像刚刚哭过,被欺负得狠了似的。
而最过分的是,他刚刚反抗暴政无果,被稀里哗啦地一扯,现在身上的衣服凌乱,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锁骨。
场面是如此香艳。
此时随便换一个人站在这里,肯定要给人一种面红耳赤的感觉。
但站在这里的是仇元琛。
他一身正气、精钢神魂,甚至伸手摸了一下顾千秋的额头,道:“你发烧了。”
顾千秋:“……”
顾千秋拍开他的手,又挪回床上,整吧整吧他的乌龟壳,打算缩回去。
被仇元琛一把扯住后领。
“你丫就这么硬.挺着?!”
“……”
“从一开始就这么硬.挺着?!”
俞霓那狗日的手段他又不是不知道,必然是一开始轻柔、仿若没什么大事,但越到后来越严重,直到超越世间所有最折磨人的手段。
仇元琛还想说什么。
顾千秋比他还悲怆地道:“老仇啊,你以为我想吗?”
仇元琛一噎,就听他控诉:“你学的是离恨楼的轩辕剑意,管杀不管埋,就没指望过你。本来想着郁阳泽学过‘数枝雪’能救我一命,结果那小兔崽子不学了。”
他指着桌上的一张六壬书院的草书,道:“现在俞霓已经第四了,你是能去把他给我抓来还是怎么着?”
仇元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