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我没有将自己的盟主之位交出去,如果我不是因为被困在某处、不得脱身,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去现场,竭尽我所能,阻止那场暗杀。
“寒灯的死,孤月那孩子身上的伤,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道友,我希望你相信,我没有一天,不在为此事自责。”
林澹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中,想要知道对方是真的歉疚,还是不过是像之前那位掌教广成真人那样,逢场作戏。
而最终,林澹没能在对方眼中读到任何虚假的情绪。
对方是真的在自责,在追悔。
林澹忽而泄了气。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一个外人,一个晚辈,一个异世界的旅客,并没有什么立场再去指责什么。
不过,饶是如此,刚才云笈真君对自己亲生子的行为的评价,林澹也无法认同。
林澹曾经在那记忆幻境中看到云壑真人为了靳言的未来如何呕心沥血,他实在不想听到云壑的生父这样评价对方,所以,林澹认真到有些执拗地说:
“真君,云壑真人他是在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爱的人,他想要救一个无辜的、极有天赋的年轻生命,我不觉得这是错。”
云笈真君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甚至多出几分苦涩,他叹息着,摇头说,
“年轻人,你经历得太少,遇到事情,难免意气用事。
“云壑当年,便是像你这般,才会走到那一步……
“你们……都太天真了。”
……太天真?
林澹紧紧地盯住对面老人的双眼,总觉得,对方好像话中有话,
“老人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澹虽然不大聪明,可是他可以确定,像云笈真君这样的祖师爷级别的大佬,早已经退隐了,这时候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和他评判一番当年云壑真人和三教盟的对错吧?
云笈真君继续道:
“云壑继承了他母亲的上古神木血脉,算无遗策,寒灯很聪明,从云壑留下的那些细微的痕迹中,寻到了破解那条预言的办法。
“如今,那‘极凶之兆’的预言,已然不存在了。
“三教盟遵循自己的承诺,没有再为难孤月,孤月也始终恪守己身,一心修炼,不问世事。
“北斗大陆,如今表面上看起来,因为云壑和寒灯的离开,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
“可是,事实上,果真如此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
林澹眉头拧的很紧,一言不发地看向对面老人。
云笈真君摇头。
他抬起手,广袖一挥,面前悬浮的桃花花瓣立即在他的灵力调动下,重新凝聚成许多粉色的小方块。
这些小方块横竖交错着,搭建出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
云笈真君手指一弹,将高塔底部的一块小方块抽出来。
紧接着,轰隆一声,面前的高塔坍塌,粉色的方块散落一地。
云笈真君手中捏着自己抽出来的那一块小方块,举到林澹面前去,
“如果将那座高塔比作未来,那么,云壑寻到一线转机,借由寒灯之手,破坏了那道预言,和我此刻抽出这高塔中的砖块的行为,没有分别。
“他确实让象征未来的那座高塔不再存在了。
“可他根本不可能让未来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北斗大陆之上,没有修士能决定未来的走向,否则,他与仙人何异?
“云壑之前的行为,太莽撞了,他为孤月抹消了那条预言,可北斗大陆的未来,会因此而走向哪条不归路呢?
“孩子,预言或许能被消除,孤月也不该被那样对待,可是,北斗大陆的未来,终将迎来一场大劫,此事,无可更改。”
对方声音不大,林澹却听得心惊肉跳。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头,许久之后,才开口问:
“老人家,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云笈真君这时抬起手,将指尖那块粉色的方块抛到林澹掌心去,然后认真看向对方,沉声说:
“孩子,你,是这场大劫中,唯一的一个异数。”
第89章
听到老人的话,林澹久久无言。
他垂眼看向对方递给他的那一块桃花花瓣幻化的小方块,并未抬手去接。
林澹虽然不懂得演算一门,可饶是他这样的占卜小白,也很清楚“异数”意味着什么。
唯一的一个“异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在北斗大陆上消失了数百年之久的老人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却说是在等他,而且只为了和他“聊一聊”。
可是明白归明白,林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就像这位老人说的那么重要。
他是穿越过来的,就像现在的天机阁阁主云螭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修士,算不出他的命格,因为林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算不出,所以就把他当成那唯一的一个“异数”,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最底层的筑基境修士,无权无势,无门无派,他就算想,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小小一个支点,便足以撼动整块巨石。”
老人的声音重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林澹将视线从对方手中的那小方块上,缓缓挪到老人脸上去。
就听老人继续说:
“想要撼动巨石,重要的,不是你拥有多少力量,重要的,是那个支点,能否牢固地出现在巨石身边。”
支点……
是在说他吗?
林澹正想着,就见对面老人长袖一挥,面前的桃花花瓣再次飞舞起来,这一次,那花瓣组成了一块椭球形的石头。
那石头像个巨大的西瓜似的,表面被分割成许多块,每一块上都印着一排字。
林澹看着那石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之前在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个方廉长老曾经丢给他的那块石头。
想到这里,林澹下意识在那被分割成许多块的文字上寻找着,很快,找到了那一排字——[永结同心]。
和他之前在那玉石上看到的一样,此时[永结同心]几个字,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孤月真君的契约石,想必,你之前已经见过了?”
听到云笈真君的话,林澹点点头,可是很快又将眉头拧起来。
眼前这石球看着和之前寒玉宫正殿门前那一块,很像,但是显然不是同一个。
像是猜到林澹心中的疑惑,云笈真君笑着说:
“这自然不是原来那一块。
“孤月的那契约石,在他决定放弃与三教盟的约定之后,便爆裂而毁。
“现在你看到的,是老夫从三教盟那里拿到的,那契约石被损毁之前,留下的最后的画面,复现出来的模样。”
云笈真君说着,手指拨动,将那[永结同心]几个字摆到林澹面前去,
“五百年来,能让孤月的契约石出现这等程度的光泽的,唯有三人——云壑、寒灯,还有你。
“如今云壑和寒灯都已从这片大陆陨殁,你,便是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
“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林澹心里有一个答案,但预感那肯定不是此刻云笈真君想要听到的。
果然,就听云笈真君继续说:
“这意味着,如果孤月一意孤行,想要做傻事,孩子,你便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拦下他,让他悬崖勒马的人。”
……一意孤行?……做傻事?
掌门尊上要做什么傻事?
云笈真君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这片桃花幻境,遥遥望向擎天柱上的三清洞,喃喃重复:
“庚八月半,北斗倾覆。
“距离那一天,只有不足七日了。”
听到这里,林澹的眉头拧起来,
“那条预言,在寒灯真君陨落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被破除了?”
云笈真君点头,“是,预言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人心,尚在。”
林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觉得这些个擅长演算的修士,讲话都像谜语人似的,绕得他脑袋有点糊。
云笈真君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进一步挑明了说:
“三教盟为何一定要将本次三教大会定在庚八月半这个时间?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要为寒灯真君建衣冠冢、立祠庙?
“孤月百年来不曾离开寒玉门半步,为何这次却愿意亲身前往三清洞,还要力排众议,将你带来?”
听到云笈真君的问题,林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这之前,他单知道三教大会是整个北斗大陆最重要的会议,自己能被带过来,是万分荣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