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靳言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他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辰。
不,或许很小的时候,他的生父生母曾经为他庆贺过?
但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实在太久远,靳言早已经忘却。
而在寒玉宫的这几百年来,因为师父和师娘的忌日,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那则极凶之兆的预言,靳言的生辰,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提起,更没有人祝贺。
靳言自己也并不觉得这生辰有任何值得庆贺的地方。
然而对面这个头脑简单的修士,却很认真地讲出口。
他亲手做了白玉香牌,送到他面前,只为祝他生辰快乐。
靳言的心里是有异动的,原本被厚重的寒气包裹住的那一颗心,仿佛被掌心那块带着对方温热气息的玉牌,捂得融化了一些。
可是他面上却是不显的。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可是沉默许久,再开口时,靳言却发现那些话语一句也讲不出口,最终只问:
“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寒玉宫那些和靳言最亲最近的修士们,也都以为靳言在每年的这一天怅然神伤,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忌日刚过,师娘的忌日又将近,却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天,其实是靳言的生辰。
林澹闻言,揉了揉后脑勺的碎发,笑起来。
是他前两天刚找云螭“破译”出来的。
之前在那记忆幻境里,看到靳言的师娘为了替靳言算出那一线转机,无数次将某个图纹放入桃花花瓣组成的卦爻中去,那时候,林澹就隐约猜到,这很可能是靳言的生辰八字什么的了。
所以他那时候留了个心眼,专门把那图纹记录下来,准备寻个机会,找个懂行的修士问一问。
其实之前坐那木鸢法器飞来三教盟的路上,林澹和古茗提过一嘴,那时候古茗告诉他,自己虽然是木系灵力,又是桃花妖,可他从未接触过卜算一门,所以并不认识那桃花星象中的图纹。
再后来,就是三天前,云螭又找来桃花坞的时候,林澹又问了他,这才拿到了答案——
这点点线线的图纹,果然是个日期,那就肯定是掌门尊上的生辰了。
其实前几天,在刚踏入听海阁,一眼看到那舞池中央的妖修的腰间佩戴的白玉香牌的时候,林澹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问问对方,那玉牌哪里可以买到——
那玉牌看起来和幻境里靳言随身戴的那一块太像了,林澹知道年轻的靳言很喜欢那玉牌,但似乎在那场玉寂峰的围攻之后,那玉牌就没了。
所以林澹在心里合计着,想要找到一块差不多的,送给靳言,做生日礼物。
只是他没想到,从云螭那里“破译”出来的生日,就在三天后。
时间太赶了,林澹这三天跟着关沧海到处跑,生怕来不及。
不过幸好赶上了,不早不晚,就在今晚子时之前。
但这些事林澹自然不可能告诉靳言——
这里面有太多解释不清的秘密了,他怎么会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怎么会看到年轻的靳言随身携带的玉牌,又怎么能记录下来云壑真人拿来演算的那个时间的?
所以思来想去,林澹含含糊糊地说:
“是……云公子告诉我的。”
这话也不算全错,本来就是云螭帮他“破译”的,只是是林澹自己主动把那符文送出去的。
说完之后,林澹有些心虚地看向身边人。
他并不擅长撒谎,生怕对方下一刻便将他的谎言戳穿了,继续追问下去。
好在靳言此时应当是醉了,并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他微微垂着眼睫,想了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接受了林澹的说法。
林澹长舒一口气,就听到靳言又问:
“为何会送这个?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桃花镶嵌术?”
额……
林澹犹豫着,正要开口,就听靳言忽而意识到什么,继续问:
“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淋漓馆的头牌、花火堂的花魁……你去寻他们,就是学制这白玉香牌的?”
靳言知道,那舞姬、头牌、花魁,都是妖修,而且,刚好都是桃花妖一族。
将鲜活的桃花花瓣镶嵌入白玉腰牌中,制成香牌,是只有桃花妖一族才会的技艺。
他师娘云壑真人,便是从自己娘亲,那位有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桃花妖那里,传承来的这门手艺。
被靳言一语点破,林澹也不好再隐瞒了,点头,供认不讳。
林澹托云螭帮忙送给那舞姬的信里,就是求问她哪里可以买到类似的镶嵌着桃花花瓣的白玉香牌。
那舞姬回信告诉他,这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技艺,只在桃花妖一脉内部流传,不对外售卖,又告诉林澹,他若是果真想要,可以去找淋漓馆和花火堂的那两个桃花妖,那二人,可以教林澹如何制作那桃花玉牌。
林澹先寻到了那淋漓馆,找到那隐藏“贵宾室”里的头牌,讲明来意。
那位头牌很客气,也很热情,他告诉林澹,那“贵宾室”整个都是用汉白玉打造的,房间里每一处细微的装饰,都是他亲自操刀雕刻出来的。
林澹连连称赞,那头牌心情大好——谁会不喜欢一个耿直的修士真诚的夸赞呢——长袖一挥,现场教了林澹如何打制那块白玉牌的骨骼。
在那逼仄密闭的“贵宾室”里待了一整天,林澹终于做出来一块还算能拿的出手的白玉牌骨骼,在关沧海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离开了淋漓馆。
而第二天,他们去到花火堂,找到那位传承了桃花花瓣镶嵌技艺的妖修时,对方却远没有先前那淋漓馆的头牌那么好说话了。
打造白玉牌骨骼的技术,虽说妖修传承的会更上乘,但是人类修士中也不乏拥有类似技艺的匠人,所以算不得什么机密,将入门的那一套教给林澹,也没什么。
可是那桃花花瓣镶玉技艺,却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
因而那花火堂的花魁,自然是不愿意轻易透露给林澹的。
林澹求了挺久,对方都不肯松口,最后无奈决定放弃,离开之前,顺手释出一道灵力,把门边摆着的一朵萎靡的小桃花扶起来。
那花魁见状,却是眼前一亮,
“等等!”
林澹那时候一脸茫然地转回头,就见那花魁满脸惊喜地朝林澹冲过来,捉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扯。
那花魁看着弱不禁风的,可修为不低,力气也不小,扯得林澹一个趔趄,险些朝前栽倒下去。
花魁探了林澹的气息,接着眼中放光,
“你……你是天级至阳道体?!”
林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其实不太确定这个至阳道体的等级划分是怎样的,不过好像有挺多人对他的等级感到惊讶,似乎这个“天级”非比寻常。
那花魁确认了林澹的等级,便一改之前那冷漠傲慢的态度,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林澹往她的花房里去。
那花房面积不大,里头种的却全是最珍稀品级最高的那几类桃花苗。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桃花苗一半都枯黄了,不少叶片甚至直接发黑,眼看着就要枯死的样子。
林澹种过地,又在仙山上的阳灵花园待过那么久,他对这些花花草草,本能地很爱护,看到那么精贵的小树苗快要枯死,他心疼得厉害,抬手摸了摸其中一棵树苗上枯黑的叶片,送了一缕灵力过去,那叶片感知到充沛的阳灵,垂死中,竟是颤动起来。
花魁见状,简直要落下泪来,不由分说,冲上前就要给林澹跪下来。
林澹吓了一跳,慌张地抬手将对方拉起来。
那花魁哭诉道:
“现在这些桃花枝,便是我的命根子。
“我在多年前,受到老祖的派遣,被迫迁来这花火堂,这些桃花枝也被迫跟着我辗转至此。
“可是这些年,不知什么缘故,那擎天柱内,还有这核心地段的地底,不断有魔障之气涌现,侵蚀我的桃花花苗。
“我向三教盟禀报过多次,三教盟弟子过来查探几次,都说此地很干净,没有危险,又说如果偶有魔气外逸,有护教法阵在,魔气瞬间便会被镇压,不必担心。
“护教法阵的确可以镇压魔气,这花火堂,还有核心地段的铺子,都被保护得很好,我们这些妖修也不会被那转瞬即逝的魔气影响。
“可是我这些桃花花苗却不同,它们承接周遭灵气而活,对周围极细微的污染也十分敏感,被迫栽种于此地,久而久之,这花苗大半都快枯萎……”
那花魁当时说着说着,涕泪俱下,求林澹,
“小道友,你有这样厉害的道体,灵根又极为纯净,你的灵力,必定可以帮我盘活这些花苗的。
“还请小道友出手相救。
“事成之后,你想要的那桃花镶玉之术,我必定毫无保留地交于你。”
其实举手之劳,哪怕对方不透露给他桃花镶玉之术,林澹也会帮对方的。
但对方愿意教他那套术法,林澹喜出望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最终两人一拍即合,林澹花费两天时间,几乎耗干自己丹田处的灵力,终于帮对方将那花房里的小苗苗们全部盘活了。
而花魁也信守承诺,给了林澹那桃花镶玉之术。
“此技艺,并非仅限于玉石骨骼,”那花魁最后告诉林澹,“世间万物,凡生于土木之中,侵染了足够充沛的土木之灵气,均可作为骨骼,用来封存桃花花瓣。
“这些被封存的桃花花瓣,只要不刻意以外力去打破外骨骼,便可长长久久地保持鲜活,将自己的灵气一直延续下去。”
听到花魁这样说,林澹那时候,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自己第二次进入那记忆幻境时,困住他行动范围的那一块琥珀——
看起来,当年的寒灯真君,也是用了这套桃花镶玉之术,借由琥珀外壳,把那一片古茗的桃花花瓣保留下来。
林澹那时候握着那块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桃花玉牌,陷入沉思。
他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那花魁,可是看一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林澹还是收敛思绪,快步赶回桃花坞来。
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林澹也没打算告诉靳言。
见靳言一下猜到了答案,林澹赧然笑笑,点头承认了。
靳言眉心微微蹙起,“桃花镶玉之术,桃花妖一族向来十分吝惜对外分享,你如何得到的?”
说着,他目光落在林澹眼下的那两条浓重的乌青上,眉心蹙得更紧了,
“那花魁吸干了你丹田处的灵力?”
“不是……”林澹总觉得这说法有些怪怪的,小声辩驳,“也没有吸干,还是留了薄薄一层的。”
靳言的脸色依然很沉,“你的至阳灵力,至精至纯,岂能浪费在这样微不足道的术法之上。
“往后……莫要再为了这些玩物,拿自己的灵力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