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花魁为了自己的花枝要你出手,下次,若有妖修想吸食你精|血,你也给?”
林澹:……
他听得一哽,心想自己就是帮对方种了几株树苗,怎么就扯到吸□□|血这事上去了……
不过这事林澹也没心情反驳了,他突然觉得,或许这礼物,靳言其实没有那么喜欢——
用“微不足道的术法”做出来的一块“玩物”罢了,掌门尊上可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吧?
所以收到礼物,第一时间不是开心,却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带着浓重的审讯意味,好像林澹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心意,而是他的作案证据似的。
林澹忽而有些低落了,
“尊……月前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玉?你如果不喜欢,就还给我吧,我下次再送你别的。”
说着,林澹抬手,想去拿那玉牌,手指刚要碰到玉牌的一角,一道带着寒意的灵力打过来,吓得林澹慌张地缩回手——他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呢,可不敢再乱来了。
靳言收回灵力,但手指却死死将那玉牌攥住,像是生怕林澹再抢似的,难得讲出平时无论如何不会讲出口的话:
“喜欢,很喜欢。”
他讲得很快,轻飘飘的一句,像阵微风似的,很快便散在夜色中了。
可是林澹挨得近,此时又精神紧绷地注意着对方,将那句话清晰地听在耳中。
林澹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靳言这样直白地讲出喜欢——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尊上,傲娇的小猫咪,还是高冷的月前辈,都从未讲过这两个字。
林澹听得耳廓有点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脸有点烫,心跳的也有点快,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你喜欢就好。”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林澹笑着问:
“对了,要吃生日蛋糕吗?”
他看那茶水间后面有个小厨房,里面有些糕点米面之类的,应该可以临时拼凑一个生日蛋糕出来。
靳言一脸茫然地看他,“……生日……蛋糕?”
看那神情,怕是连生日蛋糕是什么都不知道。
林澹想了想,又问:“长寿面?吃不吃?”
这次靳言倒是听懂了,但他垂下眼,轻轻摇头,“不必。”
他显然并没有胃口吃东西,除了喝酒,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林澹便没有勉强,只坐在原处,继续陪着对方。
靳言又默默饮了几口酒,见旁边修士只盯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将酒壶送过去,“喝吗?”
林澹摇头。
他倒是想陪寿星喝一杯,可是能把堂堂靳掌门醉倒的酒,他恐怕沾一滴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靳言没再说什么,收回酒壶,继续默默喝着。
林澹看一眼靳言脚边散落的七八个空酒壶,想到之前关沧海说的话,又重新看向身边人那一双漂亮的眼。
那双眼,刚才在说出喜欢林澹送的礼物的时候,是带着光亮的,但很快又重新黯淡下来。
“前辈,有什么心事?”
林澹问,“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到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靳言心上。
这些藏在心底的事,靳言从来都不愿与人言说,可今晚,或许是醉了,或许是那桃花玉牌敲碎了他心头的壁垒,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问这问题的人,是林壮壮……
总之,沉默片刻,靳言开了口,
“我有一个朋友……
“他还算有些修炼天赋,年幼时便去了一个不错的宗门,拜了世间最好的师父师娘,修道的头几年,诸事顺遂。
“可是,一则预言,将他原本的生活,彻底打破。
“在那预言中,他是不祥之兆,不容于这片大陆。
“他自然是不服的,年轻的他,有过不甘,有过抗争,有过奔走,有过报复……
“可是,百年之后又百年,如今,时光流逝,冲刷掉他年轻时的所有棱角。
“回首看去,他发现,自己这一生,或许其实,不过是一场错误。”
靳言声音很轻,讲完这些,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那则预言里说他是极凶之兆,天煞孤星,会颠覆整个北斗大陆,葬送万万修士的道途。
三教盟因此要将他清除,不惜出动大批精锐,试图将他扼杀。
他那时候,自然是不服,也不认的。
可是……
他如今已经五百岁了,回望自己这漫长的道途,满目疮痍。
不知哪一年开始,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忽而有些相信三教盟信奉的那些法则——
他,应该在年轻时,便被抹杀的。
靳言此生,真心爱过的,唯有两人——师父寒灯真君,师娘云壑真人。
这二人,最终都因他而死。
无论是否出于靳言的本意,可结局,便是如此。
靳言忍不住会想,三教盟动手还是迟了。
如果那则预言第一次出现时,三教盟便出手,直接杀死少年靳言,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是与非。
云壑真人不会死,寒灯真君不会死,那么多修士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那他究竟在抗争什么?
这世上最让他牵挂的两个人,都因他而死,他却好好地活着。
这岂不是正正应验了那则预言?
更为讽刺的是,他的生辰,便落在师父师娘的忌日之间,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便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这便是靳言每年生辰那天,会反复在心底想的——
他的出生,便是个错误,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大陆。
这样的念头,反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三年前,那个笨蛋出现。
那傻头傻脑的修士,不知不觉走进靳言心里,成了这片大陆上,第三个让他牵挂的人。
靳言的心头,原本熄灭的欲|火,重新燃起来。
他又生出了邪念来,想要重新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去抗争了。
只是这抗争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不免有些犹豫,而就在这时候,那笨蛋向他诉说了自己的情意。
那样炙热的一句喜欢,直白地捧到他面前来,让靳言想要接下,又因为滚烫而不敢伸手。
他最终还是决定带那笨蛋来三清洞了。
他想为他们的感情,也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最终再博一次。
然而,前两日,他在那擎天柱下窥探到的情景,又让他却步。
他交给凌碣石去查探的那金光桃花阵,凌碣石很快寻到了一处阵眼,不是别处,正是林壮壮待了两天的那花火堂。
林壮壮在楼上被“吸干”至阳灵力的时候,靳言便在楼下探查那阵眼的情况。
他本不指望通过这一个阵眼便能摸清楚这张大阵背后的真相,可是,那法阵上的桃花纹理,他太熟悉了,轻松便通过灵力,穿透那阵眼,看到了那张大阵背后的一角——
那是一段手臂。
枯瘦如柴的手臂,被苍老到满是沟壑的松弛皮肤包裹着,那皮肤呈现出类似严重灼伤之后的棕黑色,遍布着斑驳的血痂,周围被黑色的魔障之气笼罩着。
透过那魔气,隐约可以看到那皮肤上呈现出一块一块怪异的凸起和凹陷,像某种藤编的凉席。
将神识进一步铺开,仔细分辨,靳言意识到,那凹凸的纹路,是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捆缚住之后,皮肉被勒出的痕迹。
透过那阵眼,靳言隐约窥到的,这一段悬在空中的手臂,正被无数根傀儡丝,死死地束缚住。
靳言的心头一紧,
“为何……”
他听到远处传来十分虚弱的声音,落入他识海中:
“能力所至,职责所在……”
“你……”
靳言那时候还想追问什么,可那阵眼已然在他掌心消散,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碣石之后没再寻到新的阵眼,可是以靳言的机警,仅仅只是窥探到那一角,他已经在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极不好的猜测。
一个足以让他再次退却的猜测。
“此事,不必再查,也不必再报。”
那时候,靳言向凌碣石下达了新的命令。
他看到自己的右护法脸上闪过的错愕,又看到对方什么也没说,最终只躬身行礼,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靳言知道,以凌碣石那谨慎小心的性格,靳言既然没有把话讲死,他就一定还会继续查下去。
靳言不介意他继续查下去,也丝毫不怀疑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挖出那张法阵背后的真相。
只是,靳言已经不关心那个真相了。
仅仅只是现在这一个猜测,已经让靳言忽而又动摇了——如果这次抗争,最终的结果,与四百年前那场玉寂峰的围攻,殊途同归,那他究竟还是否应该坚持。
他的坚持,会让壮壮,走上寒灯真君的那个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