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制的时候,他往鸭皮上涂抹蜂蜜。
涂蜂蜜是意外发现,他父亲教的,说在外头捅了蜜蜂窝,人在野外,不能什么都带着,当天就把蜂蜜嚯嚯干净。
喝水就要加一些,烤鱼烤肉也加一些。烤肉时滋味不错,跟鱼配着有点怪。
后来父亲回家,他们在家里试过,烤出来的肉呈蜜色,油亮鲜香,比用盐巴烤的好吃。
熬到了时辰,老鸭汤的香味飘得老远,前门都有人闻到。
这还能忍一忍,蜂蜜烤鸭的香味,他们就忍不了。
考生的家属,手头都有闲钱,也想给考生加餐,闻着实在是香,还问茶摊老板卖不卖。
茶摊老板说这是自家吃的,顶不住缠磨,回后院里问。
他们跟唐虎认识,看唐虎对江知与客气,还知道住他们家的谢相公现在在考乡试,这几天接触少,讲话都客客气气的。
江知与不能卖,这是给小谢烤的。
“我能教你烤,这个费时间,你一天卖不了几只,看要不要做这个生意吧。”
贡院外面的铺面很紧俏,一年到头又做不了几天生意。
老板夫夫俩是京都本地人,手头银子盘了这间铺面,正经的营生,其实是街头小茶摊,带些米糕、枣糕搭着卖,瓜子花生算赠品,一壶茶配上一小碟。
烤鸭现在忙不过来,往后可以做。
他俩想到这个,就不好意思要江知与的烤鸭法子。
江知与喜欢跟不爱占便宜的人打交道:“很简单,就是要舍得下本钱,我是用蜂蜜烤的。”
糖贵,蜂蜜价更贵。
他们知道了方子,想想成本,也狂摇脑袋。
价高了,怕没人买。
江知与看他们样子,理解他们想法,不多劝,干坐着烤鸭,也思索烤鸭生意的可行性。
贵是必然的,可它滋味好啊。
他还没体会过真正的穷苦日子,以自家的消费水平算,这鸭子做得好吃,比别家贵一些,他一样会买。
银子挣来就是要花的,人生来就得吃吃喝喝,他有银子,就要吃好的喝好的。
这门生意,定好客户群体,也能挣钱。
关键是技术含量太低,茶摊老板还没吃过,不知其中玄妙,一些厉害厨师应该能品尝出来。
竞相模仿,这道菜就失去了独立撑起门户的能力。
得弄点特殊的方子,让烤鸭更加鲜嫩味美,同时把佐料的味道交融一体,叫人难以复刻。
江知与不是美食家,到这一步,他就没辙了。
时辰尚早,思绪又起。
江知与觉着,既然烤鸭的味道能吸引人,那可不可以当做下酒菜呢?
请人办事有技巧,平时关系维护不能少,根据事情紧急程度以及关系亲密度,有时候,需要临时再维系两回,把人哄高兴了,才好说正事。
普通的下酒菜常见,不然让镖局的人,带上蜂蜜烤鸭,去请那几位百户吃酒?
这方子也不稀奇,百户们感兴趣,直接给也可以。
要拿来挣钱,还有得研究,锦衣卫的生意,一般商户不敢轻易复刻,也稳妥。
嗯,合适。
烤个鸭子,还有这种巧思,江知与很是开心。
他叫了来喜,去唐虎的铁匠铺子送个口信。
考试到了下午才放头牌,谢星珩考得顺利,出来时精神极好,看不出丝毫被考题折磨的痕迹。
贡院要攒人开门,他过来,沉默里把等待的人看一看,发现大堂哥在,眼角眉梢压不住笑,脸色却有几分苍白,看着就是题目都会,但答题费神了。
今早上来找他们的两个外省书生也在,他们见了谢星珩十分惊喜,点头致意。
排队出来,他们几个落后众人,走在尾部跟着。
两个书生自我介绍,一个是上陵府禹南县人,叫商柏,字行俭。另一个是恒庆府静江县人,叫王策,字信贤。
谢星珩跟江致微都没表字,介绍时难得尴尬。
商柏的家乡禹南县,今年是遭了火灾。
成片的桑树都给尽数烧毁,他们那里纺织业发达,不过当地的桑农日子不好过,蚕丝所出比农田高,粮价略抬一点,就两相持平。
这回是连日的雷雨,劈着了林子。
商柏说:“我听附近百姓说,原本桑树是有间距的,这些年实在过不下去日子,很多人都卖田买地,转而成了地主帮工。地主家要多产蚕丝,就在大树旁边种小树,林子生生密了一倍。那么大的雨,都没浇熄,后边还连着一座山……还好山小,不然我们这个县城都要烧完了。”
他们家乡盛产丝绸,普通百姓用不着。
谢星珩不这样认为,丝绸是硬通货,甚至有增值空间,还能当做货币使用。
普通百姓用不着,但能低价购入,他们自然会心动。家里办个喜事,不论是年轻人成亲,还是老人过寿,一辈子就这一回,奢侈一下怎么了?
贵价的时候感到不值当,价钱合适时,他们就会考虑。
不过他认为丝绸不可能便宜,这跟咸鸭蛋不同。
丝绸只会因为这次的灾祸,变得稀缺,物价猛涨。
谢星珩问他:“你认识多少丝绸商人?能做主吗?我给你出个主意,家乡灾后重建,现在下定金,丝绸比常价低两到三成。先拿定金,后出货。这是考验你们禹南县信誉的时候,其他商人肯定不敢多定,可积少成多,今天说一说,转天京城就能传遍。这是商户自家的生意,朝廷不会插手物价,商人要交商税的,这笔钱数目大了,可以盘活当地经济。养蚕纺丝再织布,也能用上许多熟练工。他们厂子也得重修,可以请多少工人?百姓的安顿问题也能解决一批。”
空手套白狼。先拿钱,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交货。
等着朝廷赈灾,当地再慢慢种植桑养蚕,休养生息得好几年。
有了钱,他们可以种下桑树以后,从外地买原料,先把当下日子过好。
商柏皱了下眉,他认为可行,可是下降两三成的价格,他不能盲说大话,今天暂不说禹南的丝绸,他要找人商量一下。
还有得等,不行就到出成绩那天说。
谢星珩点头:“你还能问问,接不接普通百姓一两匹丝绸的生意。省去中间商挣差价,吸引来的人只多不少。”
商柏作揖:“多谢。”
王策摸摸鼻子:“我们静江县跟你老家一样,也是水患,不过我们这里的水,是上游奔下来的。平常是水田多。”
种稻子,盛产大米。
粮食普通,但粮食不可缺。
北地多以面食为主,大米都是外省购入。
买都买了,支持灾区同胞怎么了?
话术可以跟咸鸭蛋一样,寻常常见,但买他们的稻米,意义不同。
提前交卷的书生数量有限,一个个被气氛组迎接走之后,他们几个自然站到了前排。
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一句“谢相公出来了”,后头坐在茶摊街旁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今天没有请人夸夸,自然也没有采访的人。百姓自发的提问。
“谢相公,说说入赘的事啊?我们咸鸭蛋都买了!”
“你们几个站这里做什么,今天要卖什么?”
“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我跟你们说,贡院门口不是最热闹的,考生最爱住的地儿是君子坊!那边都是考生,我们去那儿唠啊!”
君子坊,是一个街坊名,东西两面都有书院,住在那里的书生多,考出来的人也多,久而久之就改名了。
每逢考试季,外地考生都要找地方住。客栈民居,哪里有地儿住哪里。
君子坊是民居,到了时节,能挤进上千的考生。
这地方谢星珩记下来了,考完以后他就自由活动,定然要去看看,扩展扩展人脉。
他不怯场:“我入赘的事儿,你们不用多管,你们知道我有个好夫郎就行了。”
下面有人激他:“不敢说,是不是怕夫郎?”
谢星珩昂首挺胸,满脸春风,就差直说“我怕夫郎我骄傲”了。
他这种性格的书生实在少见,等在旁边也是等着,都愿意来聊一聊。
上一场听说枫江遭了灾,这些天京城都在聊,其他地方的书生也说了自家家乡。最近京城的话题,都与各地民生有关。
古代交通工具受限,路上多凶险,很多人一辈子都离不了故土,聊起各地风俗人情、地方特产,都听得津津有味。
兴趣起来了,又都是朴实人,愿意听一听广告。
买不买另说,往后帮忙宣传一下,也算好事一件。
今天早出来的书生都有好些跟着围观,没急着走。
谢星珩把这差事交给了江致微,“堂哥,你的舞台来了。”
江致微:“……”
有的人,没上场前,激动雀跃,也想一试。
到了阵上,又手抖哆嗦,心跳很快,背心冒汗。
谢星珩提醒他:“你在农庄主事过的。”
农庄里的人,比下面的人多数倍。
那时不怯场,现在更不能怯场。
江致微一下找到感觉,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站在贡院门口,就想到这是天下学子的圣地,总会端着些,提及百姓,再看看下面也是百姓居多,就放开了聊。
他是正经跟百姓同吃同住过的人,言语质朴得很,说着大白话:“买谁家的不是买?帮一下兄弟县,大家同舟共济,也是缘分。”
有人问他是哪里的书生,江致微说是丰州的。
于是这天,京城又有消息流传。
丰州的书生,都是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