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宋家到了丰州县落户安家,写信给往日共事的弟兄们,能来的都来了。
有这种号召力,一时的败落又有何可惧?
同理,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又怎会为个人的蝇头小利,损坏集体的大利益?哪个兄弟能容忍?
他们会互为监督者。
徐诚张张嘴,无话可说。
他以前就很好奇,那样子的盐帮,是怎么管理的。
每一回接触的人都不一样,暗号一串串的。
他甚至还看见过,前一天还在给别人家接头的汉子,隔一天就成了宋家的联络人。
宋家的联络人,也会帮别人家接头。
盐帮的事,他尽量少问,后来也没学成盐务,直到今天宋原把话说开,他才知道其中关窍。
身在集体之中,他们个人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各有“职务”,领差办事就好了。
就像做一盘子菜,油盐酱料都要做佐,才能让主菜滋味鲜美。
他们今天当油,明天当盐,都没关系。办好分内事就够了。
徐诚看向林庚,把这个很专业的问题抛给他,也给宋原一个机会。
林庚点头,很是赞许。
“很不错,但糖厂没有生死危机,即使拿完整的流程类比,从原料加工这一块儿开始操作,又怎么能让这些散乱的人拧成一股绳呢?”
林庚与皇室成员最大的区别是,他生于皇城,养在天子膝下,却来到了民间。
市井百姓他见过,乡村村民他也见过。他跟大官小吏打交道,也跟乡绅富豪打交道。和才子佳人聊天,也看过小院里截然不同的人性。
就像他回他爹的那句话一样,世人很忙,生存之外,还有自家一摊子事要忙活,哪有空笑话他们这些玩弄权术的人?
那他们来糖厂,就是为了挣钱养家,又怎会顾你讲的大道理?
什么集体,什么一家,能把他们的钱财都放在一个钱袋子里花么?
如果可以,老板先做榜样。
当然,林庚并非故意挑刺,他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因为他手下的将士,也是这样子管的。而将士的纪律性,是长期培养,在同一个环境下,自然塑造而成。回家一趟,就能打回原形。
从这方面来说,也符合宋原说的,聚是“某某人”,分是千户百姓。
宋原轻轻摇头:“当然不能直接跟他们讲道理,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挣点小钱都要攒着,捏在手里不敢花的人,跟他们谈理想、谈长远,那都是狗屁,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要给他们大白馒头,要让他们吃大肉包子。想吃这碗饭,就得听话照做。服从性是需要培养的,也是需要筛选的。”
徐诚眼睛一亮。
是了,糖厂现在的招工待遇好,但在裁员方面,相对宽松。
江知与在信件里简要提过农庄那边的变故,他记在心里了。
这便说到了。正是因为太过良善,才镇不住场子。
也正是因为得到的太轻易,各处都有人情,规矩反而延后,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疏漏。
这就是宋原说的,不能按照这个管理方式来。
他依然看向林庚。
在大事上,他不会贸然开口,多嘴多舌,影响林庚的判断。
林庚垂眸思索,过了会儿才含笑点头:“很不错的想法。你来都来了,就留下帮忙吧,以嘉源省的分厂为试点,我看看你本事。”
也是给徐诚减负。
徐诚怀孩子了,林庚不想他太辛苦。这个时候不远百里跑来的宋原,就是送上门的好帮手。
林庚连劝住徐诚的话都准备好了。
“你不是一直想学盐务吗?正好,宋兄弟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比他爹差。你跟着他学也一样。”
徐诚张张嘴巴,忍住了诱惑,问宋原:“你急着回家吗?你这都分家了,嫂子带着两个孩子顾得过来吗?”
宋原入伙糖厂,是要争取机会的。
机会不论早晚,到手就要抓住。
他点头:“顾得过来。我们分家,但没有分宅子,还是住一块儿的。”
他今天才到,人都没歇息,跟人深谈这么久,也该累了。
不用另找地方安置,就在府上收拾客房休息。
等宋原去了客院,徐诚才急着问林庚一个答案:“你看宋表哥怎么样?”
林庚点头:“很好,先到糖厂过渡一下,我后面会把他调走。”
徐诚:???
他瞪大眼睛:“糖厂才几个人,你都惦记!”
林庚笑着把桌上信件推到徐诚手边:“你看看谢敬之的信,我该给他取个外号,就叫他‘点金手’好了。鬼点子真多。”
徐诚展信看,嘴里没松懈:“那跟你要挖我墙角有什么关系?”
林庚叹气:“关系很大。他发力太猛,我得配合着来。”
养兵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粮砸进来,也只是听个响。
一旦后力不足,便前功尽弃,一无所有。
这一头的大窟窿需要持续加码,能挣钱的生意,他就不能放过。
做生意需要人手,要人才。
这些人哪里来?他只能一点点启动他潜藏的暗线。
这些都是新皇掘地三尺也想找出来的人。
林庚无奈道:“以后都不会缺人了,你们也不用再为人才的事着急上火了。”
徐诚还在看信,看得嘴巴逐渐变圆。
制造玻璃,也就是琉璃!
人工养殖珍珠,珍珠都能人工养殖吗!?
这两样的对比之下,黄家的布料生意、白家的地标建筑,都显得不那么出挑。
后边还有一个让徐诚久久不能平静的消息。
孟培德,孟大儒,已经写信给他的学生们,届时,丰州县会迎来大批的能人志士。
谢星珩要把他们培养成“扶农”人才,根据农业特点,以后发配到地方上,对当地农民进行扶持,帮助当地百姓脱贫致富。
最后,谢星珩在信件上做了说明。
琉璃烧制法子和珍珠养殖法子,他给出来,随林庚怎么安排,江家不沾边,不占股。这算“国家作坊”,算他为百姓做一点事。
徐诚看到这里,忍不住皱眉。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又不是铁,没有必要把自家撇出去。
林庚歪靠在椅子上,语调悠悠:“他是个聪明人。丰州县本地的生意,是家族产业,是江家根基,普通商人做普通生意,无关紧要。
“津口县的果酱厂,名义上是江家的,但我们都明白,这是他们给江致微的产业,迟早会交接。所以果酱、果浆出货,自家厂子左手倒右手,依然账目明晰。”
林庚看向徐诚,与他对视:“但皮料生意,是他们家往权贵圈子靠近的第一步。这是不可退让的。同时,他们也不能贪多,皮料已经足以让江家拿到入场资格,再贪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徐诚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还没想到那一处:“什么杀身之祸,谁要杀他们?”
林庚指指自己:“我,谢敬之怕我动手杀功臣。”
徐诚听到这里,就放松了下来。
男人之间的交情,真是奇怪。
“那你怎么办?真的不给江家分吗?”
林庚点头:“不分。他押宝了,买定离手。”
成败在此一博。
徐诚听出他意思,又把信件看了一回,不再帮着劝。
朝局大事,他还没学通透。这两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他们有了默契,多嘴劝说,还会弄巧成拙。
徐诚给他看“便宜大碗”的样品,问他:“你看这个包装能在南地推广开吗?”
林庚接过去看,说:“可以。哪有百姓能拒绝送碗的诱惑。 ”
这事不用徐诚去跑,林庚叫个人,把样品送到砖瓦窑,让他们照着样式来。先定五千个碗。
徐诚有销售策略。
百姓们拿到果干的钱以后,就搞一场“丰收”活动。
津口县的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了几回糖果,他可以搞个优惠点的活动,让他们尝尝鲜。
无需太高的价位,既能有糖,也能有碗。
他还想做双喜糖盒,百姓家有了钱,就爱办喜事,抓紧把家里孩子的婚事解决。都是买糖,喜糖更应景。
但这个时节,全县都找不出几个闲人。
砖瓦窑接这个单子,还是因为他们是县里重点扶持的对象,一切优先砖瓦窑的生意。忙起来县里会抽调人手,帮忙给他们摘果子,做果干。
徐诚想了想,只好去找印些双喜字样,贴在大碗肚上,也喜气好看。还实用!
其他样式,津口县不考虑。
没有人手,也没有本事。等糖运到丰州县,再从丰州县分装,转而售卖。
今年的果干制作时间和去年一样,三蒸三晒的时长在这里,谁也快不了。
因南地县城的生意都谈妥了,他们也有果干送来售卖。才开始制作第一年,没有那么多商人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