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桌人挤挤凑凑,加了两双筷子。
顾慎行一番祝贺后,喝着小酒,跟谢星珩说殿试的事。
其他没有取中的举人们也听得认真——万一下回就轮到他们了呢?
殿试日子已经定下,在三月十五考。
这之前,他们要去国子监,学学规矩,免得殿前失仪。
考试那天,冠带、袍服、鞋袜都要齐整,以书生袍服为佳。等到殿试考完,他们要再去一趟国子监,领进士巾袍,等出成绩后,穿着进士巾袍,去殿前点名,听名次,也授官。
这两回都有文武百官在场,须得稳住,不要因紧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第二回,这里礼节繁多,跪了又跪的,一切都听着传制官的话来,切忌走神。
名次确认后,就是琼林宴。宴后,状元会获赐冠带朝服,其他人得点赏银。数目不多,讨个彩头。
然后状元带着众进士上表谢恩。流程大致同上,走个过场,但不能出差错。
尤其是名次靠前的,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半点儿容错率没有。
上表谢恩后,还要去拜圣人庙,行释菜礼。
到这里,看似结束了,实则还有诸多细碎的事要办。
拜房官、考官,会见同年,以及授官事宜要去吏部一趟,若不熟悉流程,得罪了小人,会跑好几趟。
考完有两个月的探亲假,在这里就能消磨一些,有些进士的探亲假在吏部就能耗一半,很难缠。
吃酒的举人们听到这里很是唏嘘,在他们看来已经“登天”的进士们,在官场上,就是个初入仕途、无依无靠的小喽啰。
他们不由看向谢星珩,然后又默默喝酒吃菜。
谢星珩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这种人,在哪里都混得开。
酒足饭饱,谢星珩送客。
举人们还在这里住,谢星珩送顾慎行夫夫俩出来。
顾慎行低声跟谢星珩说:“这阵子看着走走关系,我去吏部打点,我那兄弟说你已经挂名了,看样子不太好。”
谢星珩只是点头。
这时候的关系走动,不是他说了算。
看天子想把他往哪里扔,也看林庚能把他放到哪里坐冷板凳。
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贸然干预,只会坏事。
不过顾慎行一番心意,他也得领情。
“谢了,等我这头忙完,给你送份大礼。”
顾慎行摆手:“客气了。”
谢星珩回屋后,陆续来人跟他说告辞。
没取中的举人们,要返乡回家了,不在京城久留。
此行就一个许行之会多留一阵,他岳家想要他在京城看看布料、衣裳样式。
黄家难来一趟京都,就让许行之捎带着把这事儿办了。
京城很大,到谢星珩从国子监学完规矩,许行之还没逛完现有的裁缝铺。
谢星珩说他这样不行。
“你摆个谱,黄乐文应该给你银子了?不缺钱就直接放话,说你没有看中的,摆个价格出来,说要送给贵人。什么贵人,不必多说,总之送贵人的。
“京城遍地是贵人,这里的裁缝铺所制衣料、绣样,必然跟商户人家穿的样式有区别。你买回去研究,挑着好的来,放出你的底价,让他们拿好货来找你。别买便宜大路货,这些东西黄家都有。”
许行之性格内敛,办事认真,但不够滑头,谢星珩嘱咐一番,看许行之绷着张脸,跟要上刑场一样,就转头跟江知与说:“小鱼,不然你帮一把算了。”
许行之这样,就是人傻钱多的肥羊,价格报了,也买不着什么好东西。
江知与应下,跟他确认道:“黄家给你多少银子?”
许行之抿抿唇,过了会儿说:“一万两……这个够吗?”
谢星珩呛着了,连声咳嗽。
好大的手笔!
他脑子快,也懂得黄家此行的野心。
黄家是在赌合作伙伴的关系,若谢星珩能取中,黄家就要迈步,做官家能穿的衣裳,这才是挣大钱的路子。
一万两的投资算个屁。
真是闷声发大财。
江家账上的银子,也不过两万之数。
因逛小集扩张,铺面余银少。家里银两多是农庄的产出。
江知与要脸,糖厂兴起后,他一点点的把分红银子攒下来,一部分继续投入建设,一部分还最初的创业钱。这才有两万两银子。
以流动资金来说,丰州县最富的应该是宋家,其次就是黄家。
以产业来说,江家居第一。别家都比不上。
谢星珩买过锦缎,江知与在嘉源省时,做过了解。
嘉源省是丝绸之乡,丝绸本来就贵,运到京城后,价格还会上浮。
一万两纯买布料,能买好多,成衣也是。
加上首饰头面等搭配,银子就去得快。
谢星珩让许行之说个明白话:“只要布料和成衣,学学样式和技术,还是说想要做官员常服、官家亲属常服?”
许行之说:“我岳母说,想做后宅生意。”
后宅生意,妇人夫郎,小哥儿小姐儿小汉子等等。
江知与垂眸思索一阵,依然觉着这个银两数目太大了。
“对外这样放话,说你带了两千两银子来的,要给贵人家的一对兄妹送两身衣裳。要得体,大方,低调不失华贵。原以为京城是繁华之地,必能如愿,哪知你会拿着银子买不到好东西。真是失望至极。”
两千两,只买两身衣裳,男女各一套,对任何一家裁缝铺都是大生意。
而这番话,又能把京城裁缝铺都拉踩一番,激出他们的好胜欲。为着挣钱,他们拼死拼活也会凑到两千两的价,只高不低。为着面子,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必然是铺子里的顶级好货。
谢星珩给他鼓掌。
真棒。
越来越老练了。
眨眨眼的工夫,就有主意了。
江知与笑笑,又说:“余下八千两,你拿一部分出来,买些礼品,也换些碎银子,到牙行去找人,礼数到位,见个地位高点儿的管事。让他给你找绣工。
“这里是皇城,必然有宫里出来的绣工。一般来说,这些人都会被其他官员家搜罗去,但总有几个犯了错,主家容不下的。或者自个儿单干的。你高价挖几个人回丰州县。空看样式学得了什么东西?请人回去教。”
这笔钱实在多。挖人之余,还能问问牙行,有没有要倒闭的布庄。
过去谈谈,看看他们能染哪些颜色。黄家染料配方有限,也能再精进。这些经营不下去的布庄,可以盘下来,人员暂时安置在布庄养着。
再回丰州县问问黄家意思,看要不要为了配方,留下这些老手艺人。
若没有经营不良的布庄,那便算了。在外头切忌露财。
江知与带着孩子,不好跟他出去走动,就托何义归帮忙运作一番。
这头忙活时,谢星珩为着殿试,在家临时抱佛脚,看了好些策问。
到三月十五这天,他洗漱更衣,早饭就吃干馍馍、喝白水,早早去赶考。
殿试的排场很大,黎明时,中试举人们就要按照名次在奉天殿外排立。
殿内,文武百官皆朝服等待。等天子升殿,百官礼毕,礼部官员才领着中试举人入内。
天子赐题,他们行五拜三叩礼,再在试桌上找名号,入座答题。
谢星珩运气不好,座位正挨着大圆柱,遮住了大半的光,盯着试题看一会儿,他眼睛就发酸流泪。
他皱皱眉,实在难受时,才闭目歇会儿。
策问是他在行的题型,约等于殿试对他来说,是简单题型。
即便是殿试,天子选题,总体也在规律之内,是以朝廷目前的困局来提问。
这个登基三年的皇帝,还在缺钱之中。
各地灾荒第二年,他就兵变登基。此后,各地赈灾得民心,花费颇高。
除却上陵府剿盐帮拿了些银子,其他各地也在剿匪、抄家。
其中抄家,又有真贪污的和站队错误的官员。
这件事持续了一年多,至今也才修生养息一年多。
而大启朝历经三百年了,早就“垂垂老矣”。
朝内还有一个被太上皇认为有天子之资的林庚手握兵权,在外游走。
他哪能不缺钱?
要跟人叫板,或者说动手。他得先有钱养兵。
这题简直写到了谢星珩的心坎儿里。
搞钱,他在行。
策问,他也在行。
他正常写,反正策问里答的,都是大方向,具体实施,得有人愿意干。
谢星珩写着写着,感觉身前的光线更暗了。
他目光一顿,见题纸上落了个人影。看冠帽,是高坐龙椅的皇帝走到他边上了。
谢星珩提笔的手也跟着顿了下,在笔尖凝聚墨滴时,他先挪开,重新蘸墨,续上文思,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