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四年前的乡试,同样的搞钱策问,他答题更加成熟,各方面都能兼顾到。
这是在丰州县实打实积累的经验,只有真正的下基层干过,才知道一件事的周期与会遇见的困难,才能总结出实操性和性价比。
他依然认为国家要富强,百姓得先富有起来。
钱财是流通的,一味的压榨百姓,一有事就加税收,苦一苦百姓,是饮鸩止渴,寅吃卯粮。必不长久。
他也不写假大空的话,有了实例,就以丰州县和津口县举例。
他不怕津口县的事被人问起,他敢光明正大的写出来。
因为津口县,有个江致微。
他去那里,合情合理。
策问有很多个小问,核心是搞钱,但题面则有多方面考量。
甚至有提到贪官污吏的杜绝,税收合理性。还有太上皇曾经为刺激消费放松了对商人的衣饰界限,至今仍没产生高利润的原因。再有书生们的“好处”,也就是考上秀才之后,就有田地可以免除税收,是否合理。
还有一点,朝廷对每家每户田地的限制,对于“下有对策”又怎样看待。
在搞钱的核心之外,这位天子已经想要抬一抬商人的地位,刺激消费。大批量的“养肥羊”。
也别说他是真心的,哪朝哪代缺钱了不先抄商人的家?
而他也应该是在国库的税收上,意识到了田地的税收不合理。
这里他不能轻易动。因为占有田地面积最大的群体,多是在朝文官们。
他要听听“新人”的意见,选一个冲锋的替死鬼。
办成了,是功臣。办砸了,拉出去杀了,给人泄愤。
这便算他对文官们服软的态度。
谢星珩写到这里,就相对含糊。
他可不上赶着当替死鬼。
而江家也有千亩良田。他相信家人能齐心,舍得把田地分产给农庄的农户们。以目前的合作关系而言,农户们也愿意继续听江家的生产需求来种植作物。
损失一些家财罢了,总体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其他人呢?
不论官商,都爱买田,这是退路,动这里,不是要跟人拼命吗?
现在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吗?
没有。
所以这里的利益不能动。
分析分析古往今来的土地改革制度,畅想个未来就算了。
至于贪官污吏……
因知道现在这个天子,很喜欢手起刀落,确认不是自己人,就直接砍杀,所以谢星珩也不太敢写狠话。
万一这些字句,在以后的某一天,都成了落他身上的刑罚,岂不讽刺?
他倾向流放。
还拿沈钦言来举例。
沈大人是个人才啊。
官居一品,流放南地,归来还是朝中重臣。
牛逼。
由此可见,人是可以被改造的。
贪官污吏,有搞钱的本事,就放他们去犄角疙瘩发光发热,为朝廷敛财。
越偏远的地方,越穷苦。当地民风就越彪悍。
一个流放的官员,还做不到为恶一方。这样写可以。
至于得罪沈钦言……谢星珩不在乎。
得不得罪的,他们都是死敌。
早得罪晚得罪,又怕什么。
站他旁边的皇帝,在他写到沈钦言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指尖在桌上敲了下。
谢星珩不明所以。
顿了下,不理他,继续写。
这片阴影也不在旁边看了,往前走,上高台,又坐到了龙椅上。
没一会儿,谢星珩感觉眼前的光变亮了。
有个小太监给他点了蜡烛照明。
非常大气,是个三足烛台,摆了两个,光线非常好。
谢星珩心里有底了。
卷子好不好另说,这个皇帝看中他搞钱的本事,暂时不会为难他。
很好。
留他在京城摸鱼吧。
求求了。
谢星珩内心虔诚祈祷两句,然后继续答题。
第144章 第一甲,第三名(捉)
殿试三五日内便可出成绩。中试举人们考完,从东角门出去。殿内,受卷官们收卷,将试卷送去弥封官那里,弥封关防后,试卷再往掌卷官手里过,转送至东阁读卷官手里。
殿试由天子主持,殿试官的品级也随之拔高。
位于东阁的读卷官们,以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翰林院等等上官组成。
今年共有十六位读卷官,包括了当朝文官集团的核心政要。
室内安静,只有翻阅试卷的“沙沙声”,和各读卷官在试卷上盖印留评级的轻扣声。
首席读卷官是内阁首辅霍钧。他年过六旬,头发半白,偏黑的肤色上,是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沟壑。
他的眼睛并未如大家对权臣的想象般,虽老却精。他双眼已浑浊,才过六旬,却老如七十,坐圈椅上靠着,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
正当这时,室内有人“嘶”一声,从他那处传来的翻卷的“沙沙”声随之停顿。
周围其他读卷官们被这声音影响,朝那处看去,不过一瞬,就都默契的移开眼睛,继续阅卷,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不存在。
那人似早有预料,将手中的试卷放置一边,继续轮阅他人的卷子。
霍钧似已睡着,没被这动静打搅到。
殿试不会黜落中试举人,但要分次第。
读卷官们给每一份试卷盖印,上有自己的姓名及评级几等。
在殿试名列前茅者,卷子上盖印的头等、二等印章就多。
而盖印四等、五等多的人,只能是三甲。
留卷不批的,多是有错误、策语不当的。
这份被放置到一边的试卷,就是策语不当。
他竟敢拿朝廷重臣来做例子,大肆讨论“贪官污吏”的处置之法。
简直胆大包天。
他们都听说了,昌和府丰州县,出了个特别会“办事”的举人。
他在家乡推广肥料之法,培养兽医人才,开展扫盲班、商务培训班。允许百姓们先拿鸡苗鸭苗甚至猪崽,养活变现了,再来补交低廉的费用。
他还大力培养技术性人才,不拘哪行哪业,但凡有手艺,都能大放异彩。
在他的影响下,丰州县在三年之内,由富裕县城,再朝繁华之地迈步。县城百姓不缺肉吃,乡镇百姓不缺蛋吃。
只要勤劳肯干,没有土地,也能另找差事,养家攒钱,脱贫致富。
根据锦衣卫私访调查的奏疏,他们知道丰州县并未实现全县“脱贫”。
“脱贫”是这位举人的口号,但当地距离这一步不远了。
丰州县的税收也相当漂亮,以一县之财,可抵中型府城的税收。
可惜,丰州县隶属昌和府。
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封地,税务上交王府,不会上缴到国库。
这位举人叫谢星珩,表字谢敬之。
他的文章跟当下文人的风格都不同,在策问上尤甚。文章言语辞藻没多华丽、激烈,而是言之有物,让人阅之便知此人是有真才干,并非书生意气,空中楼阁。
时隔三年,他再次下场科举了。
会试取中,到了殿试上,锋芒毕露。
这是天子点名要的人,可他的试卷,实在难批。
留卷不批的卷子,最终会交给天子亲阅。
他们不管了。
此时此刻,谢星珩跟着他的“进士同年”们,刚从国子监领完进士巾袍出来。
进士巾袍是圆领袍样式,颜色猩红,跟官服的区别是上面没有补子。
考完殿试,便算稳了。同年们想约着去聚聚。
过后还要领成绩,这回便是茶会,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