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中,只说在外做生意时偶遇过,两人聊得来,有点浅薄交情。
沈观试探:“听说你前阵子押了个镖?”
江承海认下了:“对。”
他脑子也快,转手就往老李头身上泼脏水。
“家里新得了个营生,要用大量的盐。老李头得了盐引,我不能被他掐脖子,就带着镖局的人,走了一趟盐帮。没讨着好。”
盐帮,贩卖盐的群体,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帮会,盘踞一地,势力很大。
他们从很多渠道拿到盐或者盐引,垄断一方。朝廷没下狠心剿,年年抓几个倒霉蛋应付。
普通商人想要大量的盐,去盐帮是很常见的选择。
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运气不好,碰上想劫财的混子,爆发冲突是常事。
盐帮为了内部的绝对话语权,通常是一致对外。外人过去,吃亏了还不能喊冤。
四海镖局的人没讨着好,实属正常。
常知县呵呵笑:“现在你家是盐商了,可以掐李家脖子了。”
江承海纯良憨傻的笑得开怀。
应付走他们,他一转身,就大力揉搓脸蛋——他的脸都要笑抽筋了!
他阔步回房,宋明晖正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炕桌上放着只铜香炉。香料刚燃上,江承海闻不惯,进屋打了几个喷嚏。
宋明晖盯着他看。
喷嚏是忍不住的,江承海憋了又憋,一连几声,扯动伤口,疼得直吸气。
宋明晖拿起手边热茶,揭开铜炉,倒进去,浇灭了香料。
江承海:“……我也不是故意的。”
宋明晖没置气,只问:“都说了什么?”
江承海从头到尾讲一遍,喝茶润喉后,又说他的猜测:“这回小鱼能拿勇士符,应该也有程明出力。”
程明年岁小,看起来跟江知与差不多大,江承海叫他道长,叫得拗口。
跟夫郎说事,叫名字也行。
家里关系的维系,都是宋明晖操持。
程明主动示好了,他们家理应有所反应。
宋明晖想了想:“他能帮忙,也就知道我们家出了大事。先备一份薄礼吧,他喜欢什么?”
江承海一路护卫,对程明喜好有所了解。
“不贪金银,总说他要去宫里当太监,看起来也不图名声。有些贪嘴,爱吃爱喝。上回带的辣椒酱,他尤其爱。”
头回的接触,是试探。
不确定程明愿不愿意跟他们家往来,怕人家只是顺手为之,他们上赶着过去,反惹人厌烦。
所以第一次的礼,要着重表现心意。
贪嘴,就送吃的。
宋明晖年年跟礼单打交道,思绪刚起,就有了明目。
爱辣椒酱就给他捎带几坛,再带上一些风味比较独特的食物。
松花蛋、咸鸭蛋拿上百枚,再送些螃蟹。
早市上逛逛,到猎户手里收点新鲜的山货野味。
零零散散,凑个两抬礼,最好能买到小鹿。
丰州买不到,一路过境,在别地买也行。
当地有桃花酿、桂花酿,一并装些。
这份回礼不够贵重,算普通拜礼,两家往来用。
程明若有回礼,他们再做其他准备。
礼单要快点送上京,夫夫俩想把勇士符一并捎带京,送到小鱼手里,让他在京城多个傍身的。
这头商定,江承海给宋明晖拿丸药,让他吃药。
操劳一天,咳疾严重了些。
看着他喝完药,江承海沉默一阵,突然跟他说:“阿晖,你明白告诉我,你这病怎么回事?”
宋明晖跟夫君的相处之道,一如他教江知与的。
该瞒瞒,该说说。心意是绝不可藏的,旁的事,看着办。
婚姻是个大难题,聪明如他,成亲也二十年了,某些事情的分寸,还是拿捏不准。
中毒的事,他能说,在京城所受委屈,就不愿意讲。
江承海的伤,养了一阵子,能气一气。
宋明晖稍作思索,直言道:“不知道怎么中的毒,回丰州才发现的。”
他心细如发,机敏过人,去了江老三的府邸,必然万分警醒,说不知道,江承海很是怀疑。
江承海想到姜楚英的变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是二房的?”
宋明晖不确定。
他回忆过很多细节,确实是姜楚英最有机会下手,他也没对姜楚英设防。
可是姜楚英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和谢星珩观点一样,江老三不可能现在就跟大房翻脸,他中毒的事,只能是挑拨。
大房有财,三房有权,二房孤儿寡母夹在中间。姜楚英要为母子生计考虑,也要为儿子前程打算,实在没有对他下手的动机。
若不然,他也不会放小鱼进京调查。
“或许只是知情,不敢声张。”宋明晖说。
江承海眉头拧得深。
这一晚夫夫俩相对而坐,好半天说一句话,沉默半晌,又再来一句话。
江承海是光明正大的爽直性子,这阵他憋得慌,趁着今天敞开了话头,他一并把心里话说了。
“阿晖,我们成亲至今,也有二十年了,我不敢说我对你多好,你跟着我确实受了很多为委屈。我爹娘刁难你,族亲也看菜下碟,两个弟媳,一个要你照看,一个要与你为难,也就孩子养得好,是个懂事孝顺的……
“我嘛,我是个烂好人,这个也想帮,那个也想扶。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苦处,但我就两个眼睛,你又惯会藏……左不过是不好在我面前说我爹娘坏话,不好跟我挑拨兄弟关系,不好跟我讲后院琐事。
“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厉害,我闯出来的家业,你都守好了。我这稀烂的家事,你都看顾得条顺。”
宋明晖捧着一杯茶,目光定定看着他。
江承海眼睛发红:“这次我回来得晚,金公公他们来之前,我这心始终提着。现在放下了,我就想说,你可以瞒我一些事,但你不能跟我太客气。”
受伤不说,中毒不说。
这么大的事,天都要塌了,也不显露一星半点的害怕慌张。
宋明晖不习惯他的酸情,垂眼不看他。
江承海今天胆子肥,他越过炕桌,伸手捏住了宋明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夫夫关系里,一方强,一方就要弱。
江承海较真,宋明晖也会软和一些。
“我都告诉你了。”
只是晚了些日子。
江承海不满意这个回答。
掏心窝的话,说着难为情。
宋明晖没挣脱,下巴被捏着,就闭眼睛说:“你气性小一点,我就会立刻告诉你。”
说来说去,还成他脾气的错了?
江承海给他气笑了。
笑一瞬,想到是气笑的,正应了那句“气性小一点”,江承海又讪讪。
宋明晖拍开他手:“你喝多了,洗洗睡吧。”
江承海又双臂搁在桌上,上身前倾过来,直直望着他问:“你还有什么瞒我?”
宋明晖用他的话回敬:“你刚才说,我可以有事瞒着你。”
二十年了,还在被拿捏。
老江,你真没出息。
江承海腹诽一句,身体前倾得更多,固执问:“你就不怕?”
宋明晖被问得摇头,唇角挂起无奈的笑。
他摇头,江承海当他真不怕,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骄傲的。
但宋明晖说:“怕啊,怎么会不怕。”
哪有人不怕死的。
他怕小鱼跟他一块儿含冤受死,也怕江承海回来面对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架在脖子上的刀算得了什么。
人最怕的是本心生了怯意。
江承海一时无言。
他非要问,问完了,发现他什么承诺都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