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信张开双臂猛地就向为首那人扑过去,把他抱了个措手不及,略有些不快地向外推着江有信的脸。
“大黑脸,这么久不见,抱一抱怎么啦?”
那人声音沙哑低沉:“你自重。”
肖兰时喃喃:啧啧。
有信哥真像条大狗。还是因为太热情人见人嫌的那种。
近了,肖兰时才看清那人的脸,他面骨硬朗,皮肤古铜,五官生得好看,眉宇之间的不苟言笑和他健硕的身段遥相呼应,给人一种严肃、干练的感觉。
肖兰时正要上去打招呼,忽然却听见江有信开口:“你给俞稚昭递情信的事,我可谁都没告诉,活活替你背了那么多年的锅,你现在跟我这么生分?”
不知道为什么,肖兰时下意识往柱子后面躲。
脑子里浮现出的不是俞稚昭,而是那张古板的脸对着信纸,拿着笔吭哧吭哧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写情话的模样。有那么点违和,更多的是好笑。
话间,肖兰时知道他叫守宗朔,金麟台守家的子孙。
江有信问:“你手里拿的这什么?”
“桶。”
“我知道是桶,干什么用?”
“金麟台让你们去除妖,没通知么?”
◇ 第89章 你也吃醋呢
没一会儿,六城众人都在会客厅里坐着,守宗朔铁青着面色站在最前面。而在他旁边,两只古铜色的木罐在桌子上各摆上一角。
守宗朔说了好多客套话,但是大致的意思只有一个。
根据他的话说,前几日因元京疫所死伤无数,以至于一时间元京捉鬼除妖的人手不够,想到六城的各位都是一顶一的仙家,便请在元京同金麟台一道除妖斩鬼。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突然,金雀坐在底下先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叫我们来共同探讨百花疫的防治吗?现在突然又要叫我们去捉鬼,你们元京坐拥数八十万之众,光是修士就有十分之一,怎么,我们便宜?千里迢迢把我们叫过来给你当苦力来了?”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侧目。
金雀这话说得不好听,可句句都是众人肚子里想说的,但是不敢说的。
元京聚集天下能手数不胜数,就算是元京惨遭百花疫的侵袭,也不至于连捉鬼的人手都拿不出来。更何况,他们从六城匆匆赶过来,身边才带了多少人?就这在座的几个,又能为元京添多少的力?
这事怎么想都有古怪。
守宗朔望过去,面无表情:“知道诸位从六城来舟车劳顿,实属不易,可如今元京百鬼肆虐,每天因为百花疫死伤人数多达几百人,旧鬼未除,又添新鬼,百花疫之事固然重要,可唯有先除鬼,元京的百花疫才有空余去解。”
金雀不服:“你倒好笑,有了百花疫的灾情不先去理会,你告诉我要先除鬼?怎么?你的意思是说这百花疫是鬼引发的?那要按照你的说法,一开始百花疫是从临扬兴起的,当时从家家主不就在临扬追鬼——”
话音未落,金温纯立刻打断:“阿雀,不得无礼。”
守宗朔脸上不见悲喜,语气淡淡:“我只是代金麟台传话,捉还是不捉,悉听各位定夺,我无权干涉。”
金雀撇着嘴一脸不服气,要不是金温纯在旁边按着,估计他得跳到前面跟守宗朔对线。
肖兰时暗暗咂舌。
这小祖宗,也太厉害了。
守家虽然势力比不上从、肖,可再怎么说也是金麟台上的仙家,金雀小嘴叭叭叭的气势,简直就算是没给守宗朔留一点情面。
见气氛不对,江有信连忙转移话题:“诶,我刚才就问了,你身边那两个小竹筒是干什么的?”
闻言,众人的目光也都被他的话吸引过去。
守宗朔身子让了让,把两只巴掌大的竹筒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旋即,从怀里掏出一把竹签,数了数,总数八枚。
正好对应屋子里包括守宗朔在内的八个人。
“捉鬼总共分成两队,一队肖家来带,一队从家来带。诸位每人发一枚竹签,投入左边的桶,便跟从肖家公子;投入右边的桶,便跟随从家公子。”
话音刚落,正好八根竹签全部分发完毕。
肖兰时和卫玄序相视一眼,立刻会意。
手此话一出,里的这小小竹签立刻就变成了烫手山芋。投进哪家竹筒里就跟随哪一队?在座的几乎都是其他五城督守点了头才能来的,他们的一言一行几乎就代表着背后城镇。如今金麟台用要逼着他们投竹签,那就相当于是在逼着他们在肖、从厮杀里站队。
左边还是右边,两只竹筒几乎只相隔了不足三指宽的距离。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中间那是生死的鸿沟。选对了,随之飞黄腾达享誉百年安定;若是不小心选错了,那随之而来的就是故土上的一片森森白骨。啪嗒一声。
一枚竹签落入竹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守宗朔将竹签轻轻抛入代表从家的那只竹筒,而后道:“只是两只竹筒,诸位不必多虑。”
肖兰时觉得好笑。
守家自古就和从家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当然没什么忧虑,也根本没得选择。可其他四城不一样……
肖兰时望大厅里匆匆一瞥,只见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捏着竹签,面色都不算太好看。
外面的雨还在下,门前积攒了薄薄一捧积水,正模糊地倒影着屋子里点起的白灯。一股冷湿焦灼的气氛瞬间将整片大厅牢牢包裹住,憋得让人喘不开气。
片刻后,肖兰时忽然打破了这片寂静。
“这位兄长,我看不如这样吧。”
话音刚落,九双眼睛齐刷刷地向肖兰时望过来。
卫玄序担忧地看着他,刚要拉他的衣袖,反而被他安慰般地拍了拍胳膊:放心。
紧接着,肖兰时顶着众人目光走到前面:“在座的诸位剑法各异,内功也各有不同,要是让自己选多不公平?万一实力强的全凑到一队里去了,万一就我一个人一队,那多不好?”
守宗朔望过去:“在座各位皆为人杰。”
肖兰时:“我知道我知道。但也未必全是人杰吧,我才刚修成内丹没几年,根基都没打牢,”说着,似是而非地向金雀的方向指过去,“那边似乎也有那么一个。”
金雀立刻瞪过去。
肖兰时不理会他的目光,举起两只竹筒:“不如这样,咱们就用一支竹筒。”说着,缓缓放下一只,“每个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竹签上,先掷出来的四枚签是一队,后掷出来的四枚签是一队,兄长你看如何?”
守宗朔立刻:“不可。我奉的指令便是——”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好啊,就依他,显得公平。”
从华一身利落的紫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发梢被雨水微微打湿,似乎是刚从远路冒雨走过来的。
在他身边,站着个身着银袍的公子,额间一抹玉带,他负手而立,一脸傲气地环顾满堂。
从华笑着问他:“观策兄,你以为如何?”观策。
肖兰时立刻在脑海中思索这个名字,他在卫玄序给他的那本书上见过。眼前这个满脸写着“爱谁谁反正老子天下第一”的公子叫肖观策,是个建梁奇才,六城内有不少宫宇都是经他之手修建的,年纪轻轻就已经掌管了肖家几乎四分之一的产业。
能力挺强的,就是性格不太合群,或许是因为从小浸润在太多的夸赞,不管见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没事还喜欢吆三喝四指点乾坤,虽然深受长辈们的垂爱,但实际上人缘极差、特别差。
传闻他平日里习惯只走一条路,于是其他人为了避开他,纷纷四散去走其他的远路,长而以往下来,他肖观策常走的那条路完好无损,旁边横七竖八的小路被人踏破得少皮无毛的,私下里他被人成为“肖无毛”,所以肖兰时对他印象格外深。
肖兰时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到无毛兄。
“随意。”
从、肖两家都点了头,守宗朔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八枚竹签写上了各人的名字,依次投入竹筒里,摇摇晃晃一落地,两支队伍就成了。
肖无毛,哦不,肖观策带的队伍有卫玄序、江有信、金温纯和守宗朔四人。
从华的队伍里有:肖兰时、金雀、施行知和俞稚昭四人。
分队完毕后,从华又笑着交代了两句,说是让大家稍做整修片刻,在未时出发。
众人没什么意见,也就纷纷散了,各自回房。-
被肖兰时这么一忽悠,金雀也乖乖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不折腾了。
只是他房间门口大包小包堆得都是他自己的东西,还要自己费力使劲往里面塞,累得他一趟又一趟。
他正要提起个很重的包袱。
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先他一步搭上去,轻轻松松地拎起。
“放哪?”
一抬头,是卫玄序。
肖兰时指了指房间一个角落:“那。”
卫玄序顺从地去了。
肖兰时倚靠在门上,抱臂望着他的背影,笑起来:“师父,你看就比如刚才,你解决不了的事我能帮你扛,你信我。”
卫玄序没理他,把包袱重重往地上一放。
他突然想起来五年前,当时他在后林事情结束后正式搬进不羡仙,自己那一大堆破烂玩意,也是卫玄序这么帮他拎进屋子的。
那时候是因为他实在搬不动,而现在是他想看着卫玄序帮他搬。
看着卫玄序的脊背弯下又直起,肖兰时莫名心里一酸。每次他乱糟糟的时候,卫玄序就会这么一言不发地走进来,极其霸道地把他的东西摆得达到卫玄序心里整齐的标准。肖兰时写的那些丑字、做的那些破烂玩意儿,连肖兰时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每次他要扔的时候,都是卫玄序不知道从哪里又给他捡回来。一点儿理都不讲。
那么高高在上的、所有人见了都要夸赞一句的卫玄序,居然会去花尽心思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好多时候,肖兰时都觉得卫玄序捡的不是烂铁片,而是把他给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了。
肖兰时聚成内丹晚,也没读过什么书,好多东西他连听都没听过,不是他不想去听先生的课堂,是他根本就跟不上、听不懂。他不想让人瞧不起,就装作不屑一顾,拼命往课堂外面逃。
是卫玄序拿着大大小小的竹棍在他身后敲,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一拳一式地带他学,慢慢地,他觉得自己不是路边脏兮兮的流浪小狗,他好像有家了。
肖兰时头倚靠在门上,对着他笑:“卫玄序,今天下午不一定会遇到什么样的恶鬼呢,你要是实在坚持不住,你就吹那个我给你的小哨子,我就会过去一把火帮你烧了。你听见了吗?”
卫玄序毫不客气:“别说废话。赶紧收拾。”
肖兰时嗤了一声,也跟着卫玄序一起开始拎包袱。
房间的门不算宽阔,两个人前前后后地进出,总是会不经意蹭到碰到,卫玄序总是皱起眉头说他碍事,肖兰时听来听去烦了,就开始顶嘴骂他。卫玄序说不过他,没一会儿就不说了,用眼神威胁。肖兰时就不高兴地暗自生气,把气全撒在自己的小包袱上,故意用大力气,把包袱上扯出一个又一个尖尖的角。
良久,终于全部搬回来了。
肖兰时没什么好气地指着角落里那一堆:“给江公子哥的小零嘴,是从我那一半里面分出去的,那一半是你的,我一点都没动,也没其他人动。”
卫玄序不屑哼了一声:“幼稚。”
肖兰时:“哈?谁那天晚上在我床边上抠小手来着?”
忽然,卫玄序脸一黑,假装不知道:“谁?”
“说谁谁自己心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