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卫德羸弱起伏的胸膛终于平息了下去,死之前的嘴巴还维持这一个“晴”字。天晴了。
肖兰时失声伏在他的手臂上痛哭:“你他妈的……”
但是卫德已经再也无法回答他了,他彻底失神的眼球紧盯着不远处的灯笼。在他模糊的意识里,他本能地以为那是太阳。
金色的阳光毫无吝啬地照耀在他的身上,他浑身是伤,浑身是土,可在太阳的光照下,却走得那样平和。天晴了。
恨意蹿上肖兰时猩红的双眼,他起身望向身旁的从家弟子,眼神就像是一只穷凶极恶的野狼。
肖兰时用脚踩着自他眼里刺入的长刀。
“啊啊啊——!!!”
那柄长刀像是一枚钉在他体内的钉子,锋利的刀刃就在他体内搅得天翻地覆。肖兰时冷目提着刀的这头,看他在地上求饶、挣扎、颤抖、而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当他停止颤动的一瞬间,那满墙上的乌鸦突然黑压压地向他扑来。它们啼鸣着,怪叫着,兴奋于即将迎来的饕鬄大餐。
肖兰时提着刀,他浑身是血,在黑乌鸦的飞旋中挥舞着剑花。黑色的羽毛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刀影下没有一只乌鸦靠近卫德的尸身。
他要把小德子带回萧关,葬在他说的那棵梧桐树下。
就在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一直漆黑黏着的怪物从屋檐的影子里逐渐露出身来,他渐渐长出手臂,争先恐后地向肖兰时跑去。
几息后,那团黑色的怪物化成了一个女人的身形,从肖兰时的身后紧紧与他相拥,用她那一双空洞的眼眶看他。
“从安!!”
突然,院落的小门里突然蹿出来一队从家弟子,他们无一不惊恐地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从家同胞。
可他们留给同袍的目光并不多,因为肖兰时站在从安的身边,他浑身是血,那双满是愤怒、仇恨的眼睛,像是利刀一样逼在他们脸上。
“肖月!快!来人!肖月在这里!!”
警报声一拉响,立刻又涌进来更多紫袍。
可肖兰时似乎已经看不到他们,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漫天的乌鸦围绕在他身边,齐齐啼鸣着一首刺人耳膜的灰色葬歌。
那没有脸的黑色女人勾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耳边,与他一同打量着周围的红色。
“你是谁?”肖兰时问。
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生来就为一体,我们苟延残喘于灼人的地狱,我们不死无灭,永世不得超生。”
越来越多的从家弟子来到院落里,每个人手里都紧握着刀剑,像一只只即将离弦的箭。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活捉肖月——!!”
紧接着,那些从家弟子便立刻排布着阵法向他杀来,如一只包罗通天的网。
忽然,黑色女人捂住了肖兰时的眼睛,在他耳边低问:“恨他们吗?”
“恨。”肖兰时回答得毫不犹豫。
女人轻笑一声,道:
“那就杀光他们啊。”
◇ 第125章 也该回家了
“鬼……他是鬼——!!!”
大团大团的黑气化作一只只巨掌,轻而易举地将从家年轻弟子的阵法击打得溃不成军。他们蚂蚁一般四处逃窜,却怎么跑都逃不过身后穷追不舍的一只只黑箭。砰砰砰!
黑色的剑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庭院里,穿林打叶间地上躺倒了一片。
一个弟子被贯穿了腿骨,倒在地上不住地向后缩,他看向肖兰时的眼神,就像是望见了吃人不吐骨的恶魔。
肖兰时睥睨着他,随手一抬,掌中便亮起一团银色的火焰,上面缠绕着丝丝黑气,望上去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火。
“还你。”他轻轻说道。
“啊啊啊——!!!”
皮肉在火焰的炭烤中发出刺鼻难忍的味道,那火影中的人形挣扎两下,忽然就像是死木一样倒下了。
肖兰时环视四周,瞬息之间,四周已没有一个活人。
他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掌,他从来都没有感受到体内的真气如此丰盈,像是一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汪洋,他独身立于广阔的洋流中心,四面八方的滔天巨浪都在他的脚下向他俯首。
不远处,黑色无脸的女人坐在长亭的走廊上,正踢着脚看他:“怎么样?如果你愿意,我就把我的力量全都给你。”
肖兰时走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冷目问:“你是谁?”
女人发出悦耳的轻笑声,双手缓缓缠绕上他的手臂:“我就是你,你就是——”
肖兰时的手掌突然用了力,虎口抵着女人的下巴:“我来元京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女人笑笑,不予否认。
“你想要什么?”
女人不答,反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突然,远处的天空上突然传来一道爆鸣。
肖兰时连忙闻声望去,只见祁安山的方向升起一枚信号弹。
那彩色的烟花猛得在他心里一抖,祁安山上藏着的一众人是绝对不可能放出信号弹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山上驻守的侍卫发现了众人的踪迹!
“妈的。”
肖兰时低骂一声,连忙要跑。
可那黑色的女人伸出黏液般的臂膀,紧紧拉住他。
肖兰时想要甩开她,可那女人忽然幻化成了一团黑雾,猛地撞进肖兰时的体内。她的声音飘在肖兰时的脑海:“带我去吧,我能帮你。”-
不久前的地穴内。
卫玄序匆匆推开众人的屋子,问了一遍又一遍:“你看到肖月了吗?”
众人一片迷茫的眼神中,只有施行知缓缓道:“刚才我见到他了。”
卫玄序焦急道:“在哪?”
施行知指着打水的地方,道:“刚才他在那里跟我说话,问我山下的侍卫几时轮岗,又问我现在是什么时辰。然后,”他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他就向那里跑了。”
卫玄序忧慌地望向施行知指的方向,那漆黑的长廊只通着一条路,就是地穴的出口。
是时,江有信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上来,问:“怎么了?”
卫玄序皱眉望他,道:“肖月不见了。”
闻声,江有信的睡意立刻醒了,脸上也露出同样的忧虑:“肖月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定然是有什么事发生了。玄序,你实话告诉我,最近你们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卫玄序盯着他,犹豫片刻后,便把事情的原委与他说了一二。
听后,江有信“啧”了声:“怪不得刚才你俩看见我就好像是有杀父仇呢。”转而又道,“我相信肖月他心里有数,不过玄序你要是不放心,我随你前去祁安山上找他一找。”
卫玄序点了头,两人稍微商量片刻,便立刻向地穴出口去了。
走廊里的说话声惊动了其他人,大家都陆陆续续从房间里走出来,施行知一一告诉了他们原委。
俞稚昭道:“既然玄序和有信已经去了,想必他二人应有对策,我们且暂时在这里等他们,子时也快到了,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众人点了头。
几番谈话间,大家一应便散开了。
金温纯一转身,发现金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他身上只披了件单衣,脸色苍白,金温纯忙上前:“阿雀,不是刚吃过药?你快——”
话音未落,金雀扔了肩上的单衣:“哥,我也去帮忙找。”
“阿雀!”金温纯急得大喊。
金雀回身瞪着他:“我不能总当废物。哥。”
他说这话的时候,金温纯一愣。
金紧接着,金雀趁机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地穴外奔去。
“阿雀!回来!!”-
卫玄序和江有信二人在祁安山上走了许久,除了一望无际的山色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什么。
江有信匆匆来到约定的树下,四目相对,卫玄序眼里传递出疑问的讯号,可对面的江有信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玄序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我跟着脚印一路走,可走到一半就断了。”
江有信眼底一凝:“这小毛孩子,去哪儿也不知道说一声!”
话音刚落,祁安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道打更的声音,音量之大几乎整座山上都能听见。
江有信顿了顿,道:“子时已经到了,不久金麟台上的人便回来了,我们暂时先回去,肖月他身份特殊,现在又有肖家在他背后作盾,向来从砚明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更何况这小子他滑头得很,真要是遇见从家弟子了,还不一定是谁拿谁呢。”
卫玄序皱眉思索,脸上的担忧不言而喻。
良久,他叹息一声:“好。”突然。轰——!
一道巨大的爆炸应声响起,金灿灿的尘雾掀起好大的波浪,卫江二人离那爆炸距离不算远,热浪都像是热水的烟雾一样迎面而来。
江有信惊异道:“玄序那是什么?!从华有说祁安山上还有那东西吗?”
夜色中卫玄序的眼底波光闪动:“坏了。”
下一刻,祁安山忽然躁动起来,山岳像是一只抖动的巨龟,一阵阵震天的叫喊声从山脚下由远及近地逼来:“入侵!警报!!哨岗!!”
“是——!!”
卫江二人惊魂未定的对视一眼。
二人心里下意识地一抖,不约而同惊呼出同样一个意思:出事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阿雀!”
金温纯大喊一声,立刻飞扑向金雀。
巨大的火光几乎贴着两人在响,火舌只是轻轻剐蹭到了金温纯的后背,便立刻烧成了一片焦黑。
金雀被压在身下失神张皇地喃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