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烨几乎健步如飞被他拖在身后,问;“哎哎哎,你做什么?”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就站在了小厨房的面前。
桌子上一片狼藉,可小厨房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宋烨莫名其妙地看着肖兰时:“你小子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肖兰时:“这小毛孩子!都说了让他在这里等等我,怎么这么关键的事他就不听话呢!”
宋烨问:“什么孩子?”
忽然,肖兰时瞥见上桌子上的石头,那石头小脏孩没带走。他一把抄起来,说:“刚才有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拿着这石头来说换馍馍,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
宋烨见到两块石头拼接在一起,忽然,他的眼圈立刻红了。
肖兰时见状,问:“这石头到底有什么寓意?”
宋烨叹了两息。
旋即,他拿袖口擦了擦眼角,道:“在一次长途中,我与妻儿走散了,公子再派人寻找时,只在山涧找到我妻的尸身,儿子像是被人抱走了。公子和我又继续寻了许久,可还是一无所获,那孩子现在该是长大了,我不认得他,他更是不认得我,只有这两块能并在一起的石头,能让我寻到他。”
肖兰时大喜:“那这石头现在并在了一起,那是好事啊!”
紧接着,他又猛地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看住他呢!”
宋烨连忙拉他的手,激动道:“无妨,既然这孩子已经出现在不羡仙,我这就去跟公子说,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肖兰时细想下来,也对,点了点头。
紧接着,宋烨又说:“如今先生正在学堂里教书呢,你去元京那么久,功课想必都已经落下了不少,快,赶紧去补上!”
见状,肖兰时连忙躲开他的手,灵活地蹿出去:“我还有事儿呢!回头说!”
宋烨急道:“你有个屁的事!给我回来!”
肖兰时一见他还要追来,立刻连滚带跑地远了:“您先回去歇着吧您!”
“嗨——你!”-
肖兰时凭借自己的记忆,走了好久才摸到王诚他们家门口。
一处破败的篱院里,一打眼几乎就已经能看光了他们家全部的家当,几串鱼干悬挂在院子里的竹竿上,零零散散还有些玉米红辣椒一样的东西。
原本在肖兰时的记忆里,王诚家是没有这么穷的,可转念一想,他如今得了百花疫,吃的用的都极其价格不菲,连家门口那扇大红门都已经变卖了,更何况其他的了。
想着,肖兰时叹息一声,推门走上来。
正巧王诚的母亲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见到肖兰时,她连忙要行礼,肖兰时立刻上前止了:“大娘,这是折煞我了。”
他母亲以及年过六十,丈夫早些年出河捕鱼的时候,不小心遇风暴翻了船,第二天天一亮,只有那满满一船的鱼虾乘船自己飘回了岸,掌船的人已经不见了。
有人说,那是她丈夫临死前求了河神,河神怜悯他家里过得艰难,只留下了他,把那一船的鱼虾送到岸边,让他们娘俩能过活些日子。
孤儿寡母的,这一过活就是二十年。
她一个妇人家,夏热冬冷地独自一人漂泊着,手上、脚上都长满了厚厚的茧子,终于盼着儿子长得这么高壮了,可忽然,儿子又染了百花疫一病不起,她整个人的天都像是要塌了。
她紧握着肖兰时的手,语无伦次地哭,肖兰时分辨了好久,才发现她说的是什么。
她不断重复念道一句话:“老天爷能不能发发慈悲,要索就索我的命,我的阿诚他才二十四,他才二十四啊!”
又哭了一顿,肖兰时抚慰道:“大娘,我去看看他。”
进了门,屋子里暗沉沉的,几乎没有什么光亮透进来。
沉闷的黑暗中,肖兰时隐隐辨认出房间的东北角那是一张床。床上隐隐又个人影,听见房门又被推开,连忙止住了咳嗽,哑声道:“娘,我都说了,没事,你的阿诚他强壮着呢,你就别总来看我啦。”
肖兰时道:“是我。”
躺在床上的王诚忽然停了声,良久,他挣扎着要起身:“肖月,你出去,别让我染了你。”
肖兰时故作轻松走上去:“要不说我们是兄弟俩呢?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元京那么久都不回来吗?就是因为百花疫,得治。若要论起来,我身上的元京百花疫还比你的萧关百花疫资历高,年纪大,你这点算什么?”
闻声,王诚立刻笑骂道:“你小子——咳咳咳!!”
肖兰时忙走过去:“你悠着点吧。我知道你见到我激动,倒也不必这么激动。”
他往下一看,床上的王诚面色发乌,连耳朵边上都已经爬满了百花疫的纹路,怪不得他母亲哭呢,染疫都已经这么重了,夜里不知道得怎么熬过去。
王诚咳了良久,整个人好像都脱了水。
他强撑起身子,虚弱问:“你突然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肖兰时:“怎么感觉你染了百花疫之后,突然脑子好像变聪明了?”王诚笑笑。
紧接着,肖兰时从怀里拿出胡大姑娘给他的信,说:“这是胡蝶让我交给你的,说你看完了之后,若是还没有回心转意,那你们——”
说到最后,肖兰时一顿,最终还是没把原话说出口:“——就好好过活自己的日子吧。”
见信,王诚的眼底忽得一默。
肖兰时又抖了抖信,问:“看吗?”
两息后,王诚似乎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一般,从他手里抽出了信封。
当他颤颤巍巍地展开信,看见胡大姑娘字迹的一瞬间,王诚就哭了。
肖兰时不知道信里面的内容写了什么,他只能看见王诚的肩膀一直在抖,眼泪模糊了眼睛,他就拿袖子擦干后继续掉。哭到最后,他的眼泪也像是已落尽。
王诚细细把信折起来,收好放在枕头下面,哑声道:“肖月,多谢你。”
“怎么?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么?”
王诚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百花纹,格外落寞:“若是我孑然一身,说什么都不能辜负了她对我的情谊,可是我上有白发老母要供养,我不能拼了命地也要挤进胡家的门槛,那我不是个人。”
肖兰时低头看着,什么都没说。
一转头,发现胡大姑娘给王诚的那枚同心结也还放在床边。
他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离开的时候,胡大姑娘给他做同心结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就好像一滩永不干涸的春潭水。
肖兰时现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模样。一件密不透风的小黑屋,一张潮湿阴暗的床榻,还有四处满是尘埃的空气。才几天?
人和人的转角,好像就在一瞬间。
“就这样了?”他问。
王诚像是很累了,他的头倚靠在床边,双眼无神地望着房顶:“麻绳专挑细处断。我没有办法。”
肖兰时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过几日——王诚?”
忽然,肖兰时看见他的眼睛不眨了。
“王诚!”
他连忙推搡着他的肩膀,可是那王诚就像是死了一样,脑袋重重从床边上垂下来。
对于“死亡”这两个字的痛苦,立刻从肖兰时的脊梁上浇上来,他惊慌失措地拿床边的汤药给他灌下去:“妈的,你他妈别装,千万别给我死在这张床上!”
可王诚的双唇紧抿,药汤都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怎么也灌不到他的嘴里。
肖兰时心急如焚,不住地给他输送真气。
在慌乱之中,忽然。砰!
那扇脏破的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阳光和着尘埃照射进来。
肖兰时猛一回头,大喜:“师父!”
只见卫玄序匆匆上前,从怀里掏出个白净的瓷瓶,伸手一摊,掌中落了些白色的粉末。紧接着,他指尖钻出一道真气,那真气便带着白色粉末一同钻进了王诚的体内。
几息后,王诚的胸膛渐渐有了起伏。
见状,肖兰时差点就瘫坐在地上。
可最后还是身子一歪,靠在了卫玄序的脊背上。
卫玄序毫无防备,身子顷刻向前一顿:“起来。”
肖兰时靠在他背后,偏头笑:“不起。”
“肖月!”
肖兰时知道卫玄序又不高兴了。
放在平时他早就麻溜儿地滚得远远的,可是现在在这么一间昏暗的小房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靠着卫玄序,他就觉得很安心。
于是好委屈地问:“我好累,不能靠一会儿么?”
卫玄序没说话。
肖兰时把这沉默当成默认。
“你怎么来了?”他问。
卫玄序:“现在是特殊时期,宋烨说你又私自跑出去了,我是来捉你。”
紧接着,肖兰时轻轻一笑:“那你捉住我了。刚才你给王诚的那个药,是什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白灵鞘。”
肖兰时心里一惊:“白灵鞘?”
紧接着,卫玄序猛地撤出身子,肖兰时毫无防备地一个踉跄。
“师父你怎么还背后突然偷袭呢?”
一抬头,卫玄序的面色严肃,眼底毫无玩笑的意思:“江有信传音给我,百花疫的源头查到了。”
肖兰时微不可察地吞了下口水,眼神有些闪躲:“是、是什么?”
“渐。”
肖兰时一愣:“哈?好好的你干嘛说我贱?”
卫玄序盯着他:“你还记得《传录》第二章 第三篇首句是什么么?背给我听。”
一听见“背书”这两个字,肖兰时脑袋就又开始痛。
可卫玄序坚持:“背。”
肖兰时只好摇头晃脑:“平乐常载,圣人训载,反所鬼怪,皆为人祸。执念不消,怨气难除,人死为鬼,鬼死为……渐。”
忽然,肖兰时像是浑身被人从头上浇了盆冷水,心里止不住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