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偁《窃见》
[2]白居易
第13章 今夜无风声
啪嗒。啪嗒。
那是鱼儿跳水的声音。
卫玄序一回来,王诚一众人就围上来,个个笑得喜气洋洋:“我们感念卫公子恩德,特地来送你份大礼。”
卫玄序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两句。可他一路的风尘仆仆累得不行,快马加鞭想赶回来休息。
没想到家被人偷了。
他用尽毕生功德才强忍着不吐,挣扎着点了个头。
忽然,一排排笑脸里面钻出个声音。
“卫公子,这都是我们辛苦抓的,你不高兴吗?”
那是肖兰时躲在人群后面,掐着嗓子喊的。
正在这时,宋烨从屋里连忙走上前。卫玄序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歪倒在他身上,挤出两个字:“高兴。”
宋烨顿时慌了神,连忙扶着卫玄序往清堂走:“快快,卫公子回房休息片刻。”
肖兰时细声高呼:“卫公子高兴,我们就高兴啦!”
话音刚落,推门声和干呕声齐齐高飞,震跑了房梁上的山雀。
宋烨怒喝:“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清堂也摆满了鱼!!!”
听着清堂的门啪一声关紧,肖兰时笑得直不起身。
王诚凑过来,悻悻道:“……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肖兰时:“哈…哈………哈……………”
王诚有些不满:“肖月你听我说话了吗?我觉得这不太对啊。”
肖兰时还是咧着嘴笑,捧腹的手一颤一颤,就是不出声了。
王诚:“你别笑了!你听我说话!”
肖兰时还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王诚有些恼了,正当他要发怒,忽然发现肖兰时嘴唇无声地在动,分辨良久,他才看明白肖兰时在说:我他妈笑抽筋了,疼死我他妈的了。
过了一会儿,肖兰时好不容易缓过来,只见一个杂役忙跑上来,神色慌张。
“卫公子!不好了!学生们挖的坑挖坏了水道,眼下七八处正漏着水呢!”
砰得一推门,屋里面的干呕声还断断续续,像是吐得没力气了。
王诚慌了神,大力摇着肖兰时:“肖月,这下我们闯祸了。”
肖兰时被他晃得头昏脑涨:“我怎么好像也开始晕鱼了。”
忽然,卫玄序从清堂里走出来,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身姿腰板却站得挺拔如松。他淡淡开口:“学生们回去听课。”
众学生听了令一个个坐回学堂,肖兰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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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他听着院里传来叮叮锵锵的声音,心里堵得慌。
笔下那个叫“为玄许”的小王八已经干了,纸上皱皱巴巴的。肖兰时拿笔杆敲在小王八脑壳上,能装啊,真能装啊你。
不由分说地把人强行掳来,还说要做什么交易,还那么凶,还偷偷养歌姬,指不定心里打什么坏盘算呢。
忽然,学生堆里低声议论道:“欸,我听一个小杂役说,今天卫公子可是吐出血了!”
肖兰时笔杆一顿,不敲了。
另一个声音起:“此话当真?”
“真真切切!我和那个杂役相熟,他说到一半都开始掉眼泪。一个男人,你说,如果不是真遇到什么伤心事,能哭?”
……能。肖兰时想说。
但他继续听下去:“不是说卫公子喜欢鱼虾吗,怎么吐成这样?哦对,这个消息是谁说的来着?”
肖兰时连忙向后挪了挪屁股,靠得远点。
突然王诚声音起:“我想了大半天,我终于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闻言,肖兰时撑起身子就要跑。
“卫公子这是感动的啊!”
他一屁股又坐下了,若无其事地拿起笔杆。
嗯。王诚。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肖兰时继续听王诚分析:“你想想,不羡仙去哪里拿那么多钱开办学堂?我听说他实在饿极了就去啃树枝,可想而知卫公子平日里都是怎么过活的。他不忍心收我们的东西,以前是这样,现在还能不是这样?卫公子他厌恶鱼虾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他还能不贯彻到底吗?依我看,今日卫公子是一时激动,再加上感动,再加上掩盖,才是如此。”
肖兰时完完全全听呆了。逻辑完整、思路清晰地完美偏离正确方向,这王诚是文曲星下凡吧。
众人听他那么说,有几个不信,有几个信。信的人多了,不信的人也开始信了。没一会儿,就像瘟疫散播一样大家全信了。
这也太荒谬了!!
王诚一拍桌:“好,既然这样,我们日日给卫公子来送鱼!”
肖兰时听不下去了:“哎哎哎,王诚哥哥别冲动。”
众人看他,一脸不解。
肖兰时:“卫公子都已经这么感动了,你们还让他继续感动,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王诚恍然大悟:“对哦。”
肖兰时:……嗯,他的脑子全长胸肌上了。
肖兰时把王诚拉出去,一顿好说歹说才说服了他。王诚拍拍他的肩表示知道了,正要走,被肖兰时拉住了衣袖。
“还有一个事。”
王诚眉毛舒展成八字,示意他说。
肖兰时吞了两口口水,嘴唇也就张开条细针的缝子:“你有没有止吐的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就是开不了口。不好意思。说得别扭。
王诚凑近,大声喊:“什么?”
肖兰时双手抠指甲,声音更小:“我说……你凑那么近干什么!”音调提高,又立刻小下去,“我说药……止吐、吐的那种……你有没有……?”
王诚心急,声音更大:“什么什么什么??”
他一急,肖兰时就更小,声音蚊子般,低到作者也听不清他这一块说什么。
但王诚听到了一个字:“你说什么春药?”
肖兰时一记勾拳敲在他背上,忽然炸开:“什么春药!我说止吐药!止吐药!止吐药!”
“嗨,你早说啊。”
肖兰时:“……我没早说吗?”
王诚嘿嘿一笑:“有,我们出船的时候防止帆船颠簸,都会随身带上点。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从书箱里掏出一大包草纸包着的,都塞到肖兰时手中。
肖兰时:“你是来这卖药的?带这么多?”
王诚摸着后脑:“职业习惯。”
肖兰时看着这一大包,心里估摸着不知道得交给药房的多少账呢。当年他高烧得都要昏厥,东凑西凑了几个铜板拿到药房买药,就少了一分钱,无论肖兰时怎么求伙计愣是没给他。后来他硬挺着,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踏进过药房。
肖兰时只抽出两小包,剩下还给他,偷偷在里面塞了几个铜板。
“你拿着吧,药铺少去,晦气。”
他一转身,王诚忙喊:“肖月。”
两小包药被他转在指缝里把玩,他的手指生得修长好看,褐黄色的药包像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王诚笑得一脸憨厚,手里捏着刚才他放进去的铜板。
“肖月,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是个好人。我信你。”
肖兰时一怔,旋即咂了下嘴。
“下次别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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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课,学生们背起书箱要回家,只有肖兰时一个人坐在位上不动。他等着院子里都空了的时候,抓起三个橘子就跑。
他做贼一样溜进小厨房,悄悄把门带上了,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有没有人来。
直到端着一罐陈皮粥站在清堂门口,他才想起来骂自己。
有病吧。给卫玄序熬粥。
天已经黑了,灯光从清堂的窗户里溢出来,亮堂堂的。要不是院子里满是一股鱼腥味,眼前的清堂还真像是话本里画的那些神仙住的地方。
肖兰时双手抱着罐子,对着正门翘着屁股鞠了一躬:“师父,徒儿给您熬了粥。”
保持这姿势思忖片刻,不行,这也太卑微了。
于是他挺直了腰板,双手抱罐:“卫玄序,我给你送粥来了。”
一皱眉,还觉得不行,我又不是欠他的!
肖兰时把罐夹在胳膊下面,用鼻孔对着正门:“姓卫的,我给你送粥来了,识相的,你快给老子都喝了,你别——!”
话还没说完,只见正门忽然拉开条缝子。
?——!!
那一刻肖兰时脑子一片空白,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把罐子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