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喝粥啦~”
姿态极具谄媚。
可没想到,门又被关上了:“肖月,你干嘛呢?”
肖兰时愣了,怎么不是卫玄序的声音?一抬头,看见一个小杂役正以一种“你千万别过来啊”的表情看着他,下台阶的时候都故意绕着肖兰时走。
肖兰时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关你什么事。”
小杂役连忙跑了。
肖兰时叹了口气,三步两步上前,一抬手正要敲门,忽然房里传出一声低吟。
“呃./嗯……”
听得他浑身一颤。因为那是卫玄序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脑海深处所有看过的小脏图都飘出来,什么上,什么下,每一张图上都是卫玄序的脸,四面八方地围着他,荡着那一声“呃./嗯”。
——好你个卫玄序!白天人模狗样,晚上夜夜笙歌!
紧接着,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起:“觉得怎么样?”
——宋、宋烨大伯??
卫玄序:“释./放出来舒服多了。”
——释./放出来舒服多了??!!
此时肖兰时觉得自己好像撞见了什么豪门深巷中不得了的秘密,被人知道了要立刻杀人灭口的那种。他立刻要敲门的手,抱着自己的小罐子夯吃夯吃要往回跑。
只听宋烨又说:“此次去后林,你怎会留下如此的伤?”
卫玄序道:“后林那些匪贼已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他们羽翼渐丰,竟能招揽到几名颇为厉害的修士作打手,我一时大意了。多亏宋伯放血针疗,不然恐怕我这伤要恢复十天半月。”
一听见“后林”二字,肖兰时不走了,把耳朵往窗边一搁。
宋烨:“那也不可大意,你这伤,必要修养几日才算不伤你根本。哎,说到这,你如今为何对鱼腥气竟这么敏感了?”
卫玄序像是自嘲:“是我自持不够。”
宋烨声音低了:“曦儿。你不能总是一个人硬撑。会扛不住的。”
卫玄序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宋伯放心,近日我已经查清,你的那块石头和货物,是被后林大匪卢申劫走的,我一定都会讨回来……嘶……宋伯?”
房里响起拨弄药罐的声音,宋烨有恼意:“你又来了。你又来了。”
卫玄序不说话,宋烨替他上药。
沉默良久,宋烨声音抖了。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鱼,专挑最嫩的鱼肉剜,你爹还总是因为这罚你。那么小个孩子,他管得那么严干什么……!这下好了,从十四年前的变故起,你闻不得一点鱼腥了。他该满意了、他该满意了、他该满意了……!”
药罐丁丁零零碰撞在一起,急切又慌乱。
“呼——”
门外肖兰时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别的。腿站麻了。
他一提膝。
“哐啷。”
门开了。
“谁?!谁在门外?!”
肖兰时本想逃跑,可宋烨实在是太快了。他急冲冲上前:“怎么是你小子?大晚上的,你不回你房里好好呆着,你来清堂干什么?”
在他身后,卫玄序身披玄色绸衫也走上来。
肖兰时抱着小罐子,露出两排白牙,笑得尴尬:“师父,大伯,晚上好。”
彩排了那么多遍,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开场的。而且站了那么半天,腿还麻着,隐隐地发着抖,怎么看都像是偷听被抓包了吓的。
宋烨看着他的腿:“你抖什么?”
肖兰时:“……说来话长。”
宋烨又盯上他手里的黑罐子,皱起眉:“手里拿的什么?”
肖兰时才想起来,往宋烨怀里一塞:“橘皮粥。”
宋烨微怔,旋即脸上划开恍然大悟的笑容。明知故问道:“橘皮粥送我的?”
肖兰时不说话。
宋烨把罐子塞回去,摇着头:“不是送我的我不要。”语罢,他转头向卫玄序,“血我也放了,药我也上完了,先走了。”
“宋伯!”
“大伯!”
两人异口同声。
可宋烨一溜烟儿地跑走,只剩下两人,呆愣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卫玄序扯着肩上的衣衫,冷声道:“偷听了多久?”
肖兰时不敢看他,低头摸鼻尖:“从你那句呃嗯开始。”
“呃嗯?”
肖兰时脸上划开笑容:“不是这个呃嗯。”一抬头,卫玄序披散着发,灯光沐在他脸上,半开合的衣衫里还能探见他身上的纱布,不像白天见到的那么矜重,平白添了一份柔和。
肖兰时吞吞吐吐:“你讨厌橘子味吗?”
卫玄序:“……?”
“问你话。”
卫玄序的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但还是答:“不讨厌。”
肖兰时把罐子推给他:“橘皮粥。以前没钱,什么都吃,吃坏了肠胃。胃疼呕吐的时候我嬷嬷就熬这个给我喝。额。挺好喝的。可以试试。哦对,我这有两包止吐的药,捡的,我留着没什么用。虽然我看你好像不吐了。那个……放这了。行,额、那个……走了。”
他不流畅地捶着腰,转身要走。
“你手怎么弄的。”卫玄序忽然说。
肖兰时才发现自己右手上有块烧伤,正鼓着两指宽的泡。应该是刚才煮粥不小心,他自己都没注意,卫玄序一说才发觉疼。
肖兰时把手藏在身后,笑得灿烂:“胎记。”
卫玄序眼底划过一丝隐晦,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白雪地上,肖兰时的脚印已经快走到清堂的院门,突然停住了。
一转身,卫玄序还站在门槛后,没动。
雪花飘啊飘。
肖兰时眼里亮晶晶的,遥遥地喊。
“巷里的老人说,人死了魂魄会跟着亲人,只是活人看不见。我以前爱吃橘子,嬷嬷就变着法给我做各种花样,在她去后,我就变得更爱吃橘子。我知道,她说话我再也听不见了,我说话她也不一定能懂,所以我就用这个法子告诉她,就算离开了她,肖月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让她不要再担心——橘子和鱼是一样的。”
卫玄序垂下眸,装橘皮粥的罐子还是温的。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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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肖兰时回到净堂,点了灯,桌上放着两只琉璃瓶。
他正纳闷,一打开木塞。烫伤药。
肖兰时连忙坐在床边,掀起袖子一看,才一会儿手上的水泡又粗了整整一圈,边缘又红又肿,还混着血丝,痛得他满床打滚。
他也奇怪,以前求药无门的时候从来不觉得疼,现在有人送药却感觉钻心的疼,好像千层万层的疤齐齐被揭开。
他想起嬷嬷了。
今夜无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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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祸临头之
一夜醒来,卫玄序让人把不羡仙的鱼池全填平了,就留下一个放在肖兰时净堂里。
其实这事儿,一开始肖兰时没多想。
直到王诚傻笑跑过来,恭喜他当上学督。
一放课,肖兰时就马不停蹄去找宋烨,小拳头握得邦邦硬:“你这老头说话不算话!”
宋烨直身:“嗨!你这小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肖兰时举着七八页的规章,怒火中烧:“你不是答应我不告诉卫玄序的吗??!他突然让我当什么学督,逼着让我背这些!”
“听说肖大人升官了,恭喜啊恭喜,”宋烨乐呵呵地拿过来,密密麻麻的字一下子冲击过来,他连忙又塞回去,“还是你看吧。我有点晕字。”
肖兰时指着一行字:“什么叫先生讲课时,需用心聆听,不可做出有损庄重之事?”
宋烨应:“就是让你别画王八。”
肖兰时又指:“什么叫正襟危坐,不可坐时双腿蹬直箕踞??”
宋烨答:“就是让你别老踢人家前面同窗屁股。”
肖兰时咬牙切齿:“还有这个,凭什么我一天只能去两次茅厕??!”
宋烨打了个响指:“哈,这个还不简单?那不就是因为你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压根也找不着你人。”
“你也知道!!”肖兰时疯了,“这狗屁规章条条都针对我!!”
宋烨似有宽慰地拍拍肩:“安啦,你现在是督学,理应为大家做个表率。”
“是我想当的吗??!”
一顿安慰之后,肖兰时火也消了,面如死灰。
宋烨夸他“似有壮士断腕般的豪迈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