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合忽然一噎:“我——”
“你什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用你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
小百合没有说话,但她惊慌的表情将答案一览无余。
麻娘略有些愤恨地骂道:“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你的什么人?说起来,我们也不过算是认识,就算是你那玄阳子的爹给你灌输了什么,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用不着可怜我,我娄云秋一辈子命该如此,你没必要,行吗?你没必要!”
说着,眼泪就不断从麻娘的红眼眶里淌出来,她连忙用手去擦,可根本止不住。
说道最后,喉咙里全是呜咽。
一看到麻娘落泪,小百合也红了眼眶。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麻娘哭。
不过以前都是悄咪咪地躲在门口,看着麻娘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悄咪咪地掉眼泪,那个时候小百合在门外除了心急如焚的束手无策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而现在依旧。
她想去拥抱着安慰她,可自己的全身已然异化成令人作呕的触手,上面满是尖锐的细刺。她做不到。
于是就像是以前偷看她时候一样,焦急地律动着腹部每一只触手,不断从腹部挤出来一条条乳白的丝线,形成绸缎,温柔地裹在麻娘的身上。
“麻娘娘,不要为我难过,我本就是个罪人。”
闻声,麻娘忽然缓缓抬起头,看向小百合。
小百合苦笑着说:“麻娘娘,还有一件事我骗了你。爹爹根本不是因为救人坠入悬崖死的,他是被我害死的。”
“麻娘娘,如你所见,我本来就是个怪物,被萧逸养在玉海底下,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屠杀。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多到我也数不清了。一开始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脸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我总是惊醒,但是后来,我已经很擅长做噩梦了。”
“萧逸不断改造着我的身体,我变得越来越好用,变得没有意识,成了一把他趁手的刀。是爹爹潜入了玉海,硬生生将我从那冰冷的水底下拉上来,给了我名字,告诉我许多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他是我的恩人。但我却把他害死了。”
说着,小百合泫然一笑,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想到,我应该死在当时你我在玉海相逢的那个晚上,但是萧逸发现了我要自戕,强硬地又控制了我的神志。麻娘娘,我长得这么丑,吓到你了。”
麻娘泪眼婆娑,止不住地摇头:“不……不对……”
小百合强装起一个笑容:“不什么呀?我什么什么都知道。”
这又是一个谎言。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萧逸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后来是玄阳子,再后来是麻娘娘。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知道什么新旧之争,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为了这些东西打得头破血流。
也更更更不知道,她面前那些黑压压的各城弟子,他们都是谁,为什么一个个都拿着剑对她。甚至督守府塔楼顶上的五叶莲,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画。
她小小的心里,只知道一点。
要让麻娘娘过得好。
忽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立刻席卷了小百合的全身,痛得她浑身一颤。
麻娘立刻惊慌地问:“怎么了?”
小百合强撑起精神,望着督守府的方向:“萧逸想要操纵我,麻娘娘,我的时辰恐怕不多了。”
麻娘立刻扑上去:“什么不多?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告诉我,我们这些都能解决的,都会好的,好吗?”
小百合忽然一笑。
默了两息,她舒展开五官,问着:“麻娘娘,听爹爹说,你真实的名字叫娄云秋,小名就叫阿秋,是真的吗?”
麻娘痛苦地望着她,眼泪决堤:“别说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百合又笑起来,学着人打喷嚏的模样:“阿秋——!”然后看向她,笑意盈盈,“嘿嘿,麻娘娘你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呀?”
麻娘两手拼命将她往身后拉,可是两人的体型差别太大,尽管她拼尽全身力气,也丝毫动摇不了小百合分毫。
“不……不……”她只能一声声地呢喃着。
然后她的耳边传来小百合的声音:“麻娘娘,你是跟这些人一伙的吧?他们会保护你的吧?”说着,她望向金雀的方向。
麻娘哭着点头:“看,我们的救兵来了这么多人,你相信我,一定有办法的,好不好?”
作为蛊虫,小百合自己很清楚。
她和麻娘,总归有一个人要死的。这有什么办法呀?
其实她也不能明白什么叫死亡,只是现在当她想到以后有可能见不到麻娘娘,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
好难过好难过。
最后,她用柔软的白丝又碰了碰麻娘的肩膀,佯装起轻松的语气,道:
“别哭啦。你看那是什么?”
麻娘闻声望去。与此同时。咔——一声脆响,庞大的小百合瞬间变化作无数星星点点,而她发散出来的乳白色长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绞杀上彩丝,旋即调转方向,直捣黄龙般向督守府的方向攻去。
“不!不!!不——!!!”麻娘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不远处六城援军,一片惊诧。
“那怪物……是又突然袭击金家兵了?”
话音未落,乳白色丝线顺着督守府漆黑的城墙爬上去,轻盈而又迅速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人头,一朵朵血花在空中生生炸开,整个督守府的塔楼像是座鬼楼,看不见屠杀的人影,只能听见被屠杀者一声声凄惨的叫喊。
旧族弟子迅速大喊:“还等什么?杀啊!”
援军立刻会意:“杀——!!”
浩浩荡荡的大军破门而入。
瞬息之间,督守府塔楼上那面破旧的五叶莲旗帜便被连根拔起。
胜利的欢呼飞扬,肖兰时看着,在不断前进的人群中,只有麻娘一个人停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天空还在不断向下飘散的那些闪着光的尘雾。
那些东西亮晶晶的,像一颗颗星辰泼洒下来,就像是小孩子喜欢的那些闪亮亮的东西。
肖兰时伸手去接,低下头,才发现每一片亮晶晶原来都是一朵小百合。
千千万万朵小百合。
洋洋洒洒地飘向麻娘。
◇ 第224章 人食色性也
不久,醉春眠的大楼又开始重修。
阳光下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麻娘站在最中间的高地上,一手恰腰一手指挥着:“哎哎哎!那边的!就说你呢!你还往旁边看什么看?不是说让把牌匾拿到东面挂着吗?谁让你又自己给抱回来的?放那边去啊!”
被批评的小厮立刻又背着个斗大的牌匾,吭哧吭哧往东面跑。
“啧。”
见状,肖兰时啧舌一声:“人家不刚从西边跑来的,你都不让人家暂时放下歇歇喘口气的吗?娄前辈你真是把人当牛马用啊。”
闻声,麻娘鼻孔里冷哼一声,不理会他:“那你现在在这儿游手好闲的做什么?要是真心疼他,你和他一块抱去,少在这儿动嘴皮子的功夫。”
肖兰时双手环抱于胸前,好不要脸的笑起来:“那还是让仁兄自己先累累吧。”
下一刻,砰一下,麻娘从高地上一跃而起,跳到肖兰时的面前。
“呦。娄前辈身子骨恢复得不错。”
“小家雀呢?”
肖兰时:“娄前辈你还敢叫人家督守大人绰号?要掉脑袋呢。”
“别贫。前日我就给他说了,我这里约摸着要用五百斤的木料,他说好了今天早上就给我送过来,可现在已经快到正午了,还没见着一根木头屑的影儿,我不找他我找谁?”
闻声,肖兰时摇头晃脑地顿了顿,道:“萧逸死了,金温纯被抓,摩罗又有那么一大堆破事放着,你家小家雀现在可忙着呢,你再差人去问问。”
闻声,麻娘撇撇嘴:“翅膀硬了就不理人了。早知道就让他一辈子都是小家雀了。”
肖兰时旋即笑起来:“这话可不兴说啊。”
忽然,麻娘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话锋忽然一转:“哦对了,你家卫大公子最近好像……脸色不太好?”说着,她看向不远处躲在屋檐阴影下的卫玄序,不自觉地低了声音,“成天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说话也少了,怎么?你惹他了?”
肖兰时本想顺着麻娘的目光看过去,但不知怎么,最后头还是没转过去。
只是尴尬地笑笑:“谁知道呢。他天生就那样。”
“天生就那样。”麻娘不怀好意地笑着,“前几日怎么没这样?”
肖兰时立刻膝盖一抖。
自从上次在楼台旁,卫玄序问他以后什么打算,肖兰时脑袋一热,稀里糊涂说了自己最后还是要走的实话之后,卫玄序就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
倒也不能说是变。
应该说是脑袋上似乎总是顶着一片云。
整个人都阴沉沉地闷闷不乐。
想着想着,肖兰时还是没忍住,身体本能地将余光往远处卫玄序站的地方搭,一撇脑袋,忽然对上卫玄序的目光,立刻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慌神地躲回来。
就好像是肖兰时他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卫玄序的事儿一样。
奇怪得让他根本理不出什么思路来。
紧接着,麻娘又挑开话锋:“不管你们以后是怎么打算的,你那交代我的活,什么时候能完?”
肖兰时忽然一愣:“什么?”
麻娘很是无语地抬手在他的脑袋上点了下;“不还剩下最后一个物件?关于[求不得]之欲念的那东西。”
肖兰时立刻恍然:“喔。我还以为您之前说的把您的珠玉都留给我那件事。”
“呸!”
两人又嬉笑了片刻,然后肖兰时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丝毫没有头绪。”
麻娘盯着他问:“你跟了他那么久,他有什么喜好,你也不知?”
“喜好?”说着,肖兰时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苦,“他以前一天到晚不是去练剑就是去看那些鬼画符的诗书,那叫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萧关督守府里的莲花都没他清廉,他还能——”
忽然,肖兰时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止住了话头。
然后立刻以一种“喔喔喔我知道了!”的恍然大悟,一脸震惊地看着麻娘。
麻娘眉头紧皱:“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还怪恶心的。”
“我好像知道他求不得的是什么了。”
麻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