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刺下最后一根银针的时候,他抬手,缓缓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肖兰时和麻娘,道:“暂时稳住了。”
麻娘立刻问:“怎么回事?早上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郑哀担忧道:“看卫公子的模样,不像是体虚,反而像是中了毒。”
闻言,麻娘立刻高声叫起来:“中毒?我醉春眠上上下下防守得不能再严了!他——”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立刻,“你不会说的是他昏迷之前被人下的咒术吧?”
郑哀点点头:“该是如此。这几日黄先生一直派人来勘探,大抵卫公子向脉象也是平稳的,可自从兰时公子醒来,他的脉象立刻就突发异样。之前,麻娘您也说过,卫公子的魂灵被封在结界之中,肖兰时公子醒来,也就代表着卫公子的魂魄也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问题或许就出现在这里。具体的原因我不敢妄加揣测,因此我依照往日中毒之症的经验,暂时封住了卫公子的主要经络,防止毒素传遍全身。”
闻声,麻娘立刻倒吸了口冷气:“好歹毒的凶手!他一开始要剥离掉卫公子的残魂还不够,还留下后手,就等着万一卫公子的魂魄归来,那喝下去的毒就立刻开始催动!”
郑哀缓缓:“我的猜测是如此。”
紧接着,一个小厮又急急慌慌地从门外侧跑进来。
麻娘一抬眼,问他:“黄先生找到了?”
小厮双手递上一枚令牌,麻娘低眉一看,是督守府金雀的令:“督守大人刚才托人来传句话,说是什么元京的一个少府,叫岑非深的,这几日将要抵达摩罗,听说好像是为了肖公子的事而来,于是督守大人给兰时公子传话,说催促兰时公子在岑非深到达之前,三天内离开摩罗。”
听见“岑非深”这个名字,麻娘和肖兰时都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麻娘眉头紧皱:“他怎么突然会来?”
肖兰时没答话,望了身旁的郑哀一眼:“卫玄序的事多谢你。”
郑哀立刻会意,连忙收拾着东西起身走了。-
郑哀一出门,卫玄序的房檐上立刻传来一声松动的响。
郑哀立刻斜目瞥去,望见天高云淡的天空蔚蓝,紧接着,他眼底微微闪烁,改变了原要回去的路,转向去了醉春眠后院那条暗不见底的小巷。
当他一踏进那条小巷,应声,跟随着他的黑影立刻从空中一闪,显出形状来。
郑哀转头望他,颜色无悲无喜,在阴影的笼罩下,莫名让人觉得他的脸色有种无形的逼压。
对面黑衣人哑声笑笑:“你生气了?”
郑哀没有说话,依旧拿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生生刺穿:“卫玄序的毒是你下的。”
见状,黑衣人略显尴尬地上前两步:“有什么好气的主人?那卫玄序不是没死么?我的这毒,世上除了我,无人可解,你就能顺理成章留在肖兰时的身旁,跟随他们,岂不是一件好事?”
郑哀沉声问:“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议?为什么擅作主张?谁许你如此胆大妄为?”
连续三个问句如同巴掌一样甩在黑衣人的脸上。
他的声音明显低了,道:“我一切都是为你考量。”
郑哀又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那黑衣人诚惶诚恐地跪倒在他脚下时,他的面色才略微舒缓,缓缓道:“起来吧。”
黑衣人犹豫了片刻,起了身。
紧接着,郑哀徐徐道:“留在肖兰时身边,更有利于你我之事,这做得没错,但你千万不该不与我相商,万一卫玄序若是死了呢?”
黑衣人低声:“死了和你我有什么关——”紧接着他受了郑哀一记凶狠的眼神刀,才悻悻地收住了话头。
“再也不敢了。我。”黑衣人抬手压了压自己头顶的帽檐,轻挑说着。
紧接着,郑哀话锋一转:“今天我听着,岑非深三日之内要来,你可知道?”
黑衣人干涩笑笑:“今早刚得到的消息。怎么?要跑么?”
郑哀:“听肖月他们的意思,三日后他们也要启程,跟着他们就是,无妨。”
闻声,黑衣人依旧担忧道:“真的没关系么?主人你是重犯,姓岑的向来心狠手辣,万一被他捉住了,恐怕是要千刀万剐的。”
话音未落,郑哀毫不留情打断:“别说了。按我吩咐的去准备。”
“是。”
语落,游蛇般的黑色身影又重新卷上屋檐,两息后便消失不见。
◇ 第232章 和你一起逃
一直到了子时,卫玄序还是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模样。
小石头把房间里的灯芯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遍,忙前忙后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可卫玄序就是没见好,急得他一头汗。
肖兰时突然说:“不早了,小石头你先去睡吧。”
宋石不愿意:“可是公子……”
肖兰时抿了口茶:“卫曦由我来看着。”
宋石脸上还是不怎么情愿,肖兰时好说歹说费了好一番口舌,他才悻悻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缩回了自己的小屋。
当他一走,房间响起关门的声音。
肖兰时坐在中心的圆桌旁,没什么好奇地搁下了茶盏:“行了,小石头也走光了,这屋子里面没人了,你别装了。”
语落,屋里轻悄悄的,隐隐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着。
默了两息,肖兰时的声音又起:“你再不起来,我要拿凉水泼在你被褥上了?”
忽然,卫玄序床上的帷幔后面传来一声轻笑。
肖兰时用余光瞥去,只见卫玄序轻轻掀开被褥,坐在床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望着他的脸色,似乎黄先生的药和郑哀的针都起了作用,红扑扑的,气色好着呢。
“你怎么知道的?”卫玄序轻声问。
肖兰时倒是有些尴尬地又拿起了茶盏:“装什么?自从下午黄先生来给你开了方子之后,你的脉象比隔壁督守府里头那大象还壮实。”
“有多壮实?”
肖兰时:“……?”
这是一个神志清晰的刚起死回生的人应该说出来的话?
想着,肖兰时又向卫玄序望过去,似乎在再三确认着现在的卫玄序到底是不是三魂七魄都齐聚在面前这幅躯体里。
肖兰时没答话。
现在倒是该轮到卫玄序有些尴尬:“开个玩笑。”
“……成。”
之前面对的卫玄序虽然和现在这个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肖兰时打心眼里知道,那些卫玄序的脑子都是坏的,别说认清他是谁了,就是有的时候连他的名字都不怎么能喊得上来。
可现在离他不远处的卫曦不一样,他知道。
他会记得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分道扬镳地闹掰,是怎么在天下六城里头你死我活地啃咬,还会记得他们之前有过许多不清不楚的亲吻,还有很多……让肖兰时一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事。
以前卫玄序没回来的时候,肖兰时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卫玄序才能回来。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肖兰时自己倒是束手无策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又拉长了片刻,还是肖兰时利落起身打破了这平静:“醒了就行,厨房在楼下,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厨子做就行,路你应该记得。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让小石头来见你,这小毛孩子看见你肯定高兴坏了。”可突然。
“肖月。”卫玄序轻轻唤了他一声,嗓子还带着那么点儿委屈。
听上去,总觉得有点像是喊主人的猫儿,似是嗔怪。
“你想不想……喝点桃花酿?”这话问得很犹豫。
当肖兰时惊骇地抬头望他的时候,卫玄序的眼神躲躲闪闪,更加犹豫。
“你到底犯了什么病”这句话最终肖兰时自己硬生生地淹死在了嗓子眼里,没说出口。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问:“走?”-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整个繁华的摩罗城都寂静下来,像是一只窝在黑暗中的巨兽,大街小巷上的铺子,几乎都已经打了烊,卫玄序和肖兰时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偏的小角落寻到一家马上要关店门的酒铺。
幸运的是,酒铺老板为他们最后留下了门。
不幸的是,这家酒铺没有桃花酿。
肖兰时提着两大坛酒搁在桌子上,一掀开盖子,里头黄酒刺鼻的香扑面而来,因为味道实在过于浓厚,呛得肖兰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卫玄序抬眼望他:“着凉了?”
肖兰时抬指揉揉鼻尖:“壮着呢。”
紧接着,肖兰时抬手就在桌子上的两只酒碗里浅浅倒了一点儿,酒水不多,望上去,才将将没过碗底。
卫玄序:“继续。”
肖兰时没下手,看着他笑:“继续?卫公子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是吧?”
卫玄序直白地看着他,问:“什么样?”
肖兰时啧舌:“不能喝咱们就别逞能了好吗?”但一边说着,一边手下还是顺从地又盛了半碗。
紧接着,他刚要把酒坛扶正,突然,卫玄序的一只手伸出来,往下用力一拉,黄酒瞬间如同瀑流般从坛口里倾斜出来,洋洋洒洒泼了满满的两碗。
肖兰时惊道:“你干什么!”
卫玄序倒是一脸平常:“肖公子不是传闻在元京的各大勾栏千杯不倒么?”
肖兰时脸色一抽:“你从哪听来的这儿话?”
“哪听来的?不是哪儿都有?肖公子你不是之前也跟石头说过,自己走到哪儿,背后都是一团花团锦簇,莺歌燕舞?肖公子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赶着见我的人从金麟台排到萧关东’?”
肖兰时脸色一僵:“卫公子你还真不如一辈子就那么睡着。没那么讨人厌。”
卫玄序冷哼一声。
“二位客官,来喽——”
应声,酒店老板给两人端来几盘下酒的小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略显歉意地说着店里这时辰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二人异口同声地说无妨,紧接着,酒店老板就又上了两副骰子,说是送的。
肖兰时一开始说不用。有人沾点儿就倒,用不了一刻钟。
结果刚一开口,旁边的卫玄序立刻就把那两副骰子搂入怀中,道了谢。
酒馆老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两下,意味深长地笑着退了下去。
肖兰时也是略惊奇地看着卫玄序,问:“卫公子也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
还没说完,两副骰子已经在卫玄序的手里摇晃起来,硬木的骰子在木桶中碰撞出一系列清脆的响声。
“玩乐而已。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啪”一声,两副骰子都被卫玄序摁着落了桌。
他抬眼看着肖兰时,问:“大还是小?”
肖兰时先是一愣,旋即嘴角勾起坏笑:“卫公子跟我玩这个,传出去,别人再说我是在欺负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