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是你一个小弟子能管得了的,赶紧吧,家主让你去史阁把册子拿过去,耽误了时辰家主又开始生气。”
“琼公子也真是的,家主那么操劳,他也不知道帮着照顾点。”
那人叹了一声:“谁让咱琼大公子不争气,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争强斗勇。要是琼大公子有那千钟粟韩林一样能干,咱督守府不至于一直还得受他千钟粟的气。”
“谁说不是呢,”声音突然笑了,“但也快了吧?”
“不好说。”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肖兰时一把抄起米缸里吃了一半的窝窝头就追上去,头发里夹着的茅草也一颠一颠。
没一会儿,史阁两个暗黄色的大字出现在肖兰时眼前。
他躲在角落,约摸着小弟子走了,哗啦一下钻进去。
吭哧一声。
大门紧闭,门外地上停着一根蜡黄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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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阁内,架几案林立,满屋子飘逸的书墨味让肖兰时本能地想要干呕。
他本以为不羡仙放书册的地方已经够多够恶心了,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有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
简直要直接把他送走。
肖兰时应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在密密麻麻的书卷中摸索。
终于。
他的目光停在庚寅的纪年上。
那是十年前,他在萧关,和卫玄序初遇的那一年。
也同样是他和寻安彻底失联的那一年。
除短居萧关不足七日的旅客外,凡是在萧关停留七日及以上的人,务必要在人口志上留下印证,其内容包括原住人口和外来流动人群。
肖兰时的指头在一卷卷册间跳动着,寻找记录寻安那支坦达人的外籍册子。
萧关这地方商贸不发达,地理位置又偏北,不像元京,几乎很少有外城的人来常住,因此对于外籍人群记录格外严格。
凡是在萧关谋生并满一月及以上的外籍人,不但要记载详实的身份信息,任何长期离城、移居也要被记录在册。
肖兰时记得很清楚,当时卢申一伙后林贼被绞杀后,李家东城大街工事也停了下来,并移交给督守府和千钟粟代为修整,一边给了旧东城百姓补偿,一边也顺势将新东城大街的范围扩张了整整一倍。
许多人得了补偿,但却没有了落脚的房子,一部分人决定接受督守府的安置,接受了更为陈旧的屋舍定居,另一部分人则选择了出走萧关,到其他城镇去。
寻安那一支坦达人,正是后者。
当时寻安跑到不羡仙来,一脸激动地告诉肖兰时,有元京的大家看中了他们的气力和忠实,愿意收留他们去守一块田。他还和肖兰时约定,发迹了之后来不羡仙探望,可后来寻安再也没了踪迹。
再见面的时候,寻安已经成了怪物。
忽然,肖兰时的目光锁在一本蓝色的书本上。
良久,厚如掌宽的黄色书页被肖兰时一页页地翻过,甚至连旁边的黑字小注他都没有放过。
肖兰时抖着手指掀过最后一页。
上面朱红的陈旧字迹写着:庚寅全年终。
终?
肖兰时指尖掐着书页,指头因用力而微微泛青。
一向策入严谨的萧关,竟对坦达那一支几百人的外来异族,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为什么?
案几架上的长明灯不知怎么,忽然跳动一下,在朱红的字迹上跳动着狰狞的灯影。
一股无形的寒意笼罩在肖兰时心头。
啪一声,他放回书卷,又低头在令一侧的架子上寻找。
内籍册。
书页纷飞见,肖兰时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种又一种可能性。
听寻安曾经说过,坦达人身体素质极强,天生灵力雄厚又十分重视忠信,一向是各大家族争相纳入的门徒。
可寻安那一支坦达人不一样,他们生来就无法结成内丹。
一群极其团结并且无法结成内丹的异族人,为什么元京会有大家族愿意接纳他们?
寻安那支族人原是在云州一带,后来因战乱逃到萧关定居,全族一向行事低调谨慎,为什么远在元京的大家族,会知道萧关有这一支无名的异族?
当时被关在后林的时候,他们的首领也献祭成为灵鹫,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忽然。
肖兰时的手停住了。
被人揉皱了的书页上,停着一行字。
庚寅年腊月二十九,坦达异族正式收于萧关韩氏,归为外门弟子。
肖兰时继续向下看,书的下一页被人用刀裁去,只留下一道利落的划痕。
他猛得合上书本,怪不得在外籍策上找不到寻安他们。
腊月二十九。
肖兰时沉眸思忖,那正好是旧东城变故后的第二天。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千钟粟要那么急着收纳坦达人?
寻安自己明明说是受元京大家族所命,怎么……又牵扯进来了千钟粟?
正想着,史阁里忽然闪进来一道黑影。
肖兰时迅速一个闪身躲进角落。
一抬眼,一个个子不高的黑衣人正悄步走了进来,他蒙着面,肖兰时看不清他的脸,只见那人站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信手翻动。
肖兰时一抬目,黑衣人看的正是庚寅年的外籍册。
良久,寂静的屋堂里忽然钻出一句熟悉的音调:“怎么没有?”
肖兰时惊愕望向黑衣人,昨日和卫玄序在萧关街头,扇动百姓抗议的,就是眼前这个小个子!
紧接着,肖兰时的身影飞一般扑上去。
那瞬间,黑衣人放下外籍册,转身望向另外一侧书架。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惊蛰亮起,凶狠向黑衣人砍去。
他灵活一跳,惊呼一声:“肖兰时!”
话音未落,肖兰时在惊蛰剑尘后便飞奔直去。
黑衣人一个腾空跳起,掌中升腾起黛绿的真气。
肖兰时扑空,转身稳住身形,冷眼笑道:“对啊,我是肖兰时,你偷偷摸摸地进来,你又是哪家的谁?”
黑衣人面罩翕动:“肖兰时,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放我——”
砰!
话音未落,肖兰时又猛冲了过去。
“废话太多。”
黑衣人眼眸骤然紧锁,用尽全力与他撞去。
哗啦一声,架案被两人撞得轰然倒地,书籍七零八落散落了一地。
门外有人大喊:“谁!史阁重地,谁在里面!”
大门呼啦一下被推开,两个王家小弟子举着棍棒冲进来。
眼前一片狼藉,只有两只栗色的花猫蹲在倾倒的书架上面,正惊恐地看着来人。
小弟子挥棒呵斥:“臭猫!臭猫!”
猫儿受了惊,连忙一前一后从侧面窗子跳走。
另一个小弟子轻叹一声:“以后你记得把窗也锁好,你看,乱了还得我们收拾。”
两个弟子报怨了良久,将书籍一本一本放好,才退了出去。
紧接着,砰一声。
黑衣人从房梁上被重重扔在地上。
他刚爬起来想跑,便被跳下来的肖兰时利落地一脚踢倒。
“打过就算认识了,再跑就见外了吧?”
黑衣人闷声哼了一声,一抬眼,是肖兰时逐渐逼近的长靴。
他急切道:“肖兰时!我与你往日无怨——”
话音未落。
肖兰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让我放你一马?”
说着,他眼中寒光乍现:“从你打卫玄序算盘的那刻起,咱们之间就系上仇了。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狗一样追着你咬。”
闻声,黑衣人眼中的恐慌分毫毕现。
肖兰时步步紧逼:“害怕?早干嘛啦?”
他单膝跪在黑衣人面前:“来,你告诉我,一开始在哭河你袭击卫玄序的同伙,还有夜袭不羡仙的那些人,现在都在哪呢?”
黑衣人连连退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兰时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不知道?那我帮帮你。”
言罢,肖兰时反手握起惊蛰,直冲着黑衣人的大腿刺去。
忽然。
“肖兰时!是我!我是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