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兰时手下一顿,惊蛰剑锋停在了他的衣料。
一转头,黑衣人已经拉下了脸上的面罩。
一张稚嫩的小脸露出来,他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惊魂未定,头顶两只原本高束起的羊角辫也被汗水溻湿,歪歪斜斜地贴在头皮上,显得狼狈不堪。
肖兰时眉头紧皱:“明亮?你不是在千钟粟自裁了吗?”
明亮悻悻瞥了一眼惊蛰,小心翼翼地从剑底下收回腿来,像是确认着什么一般,揉了又揉。
他抬目望向肖兰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敢发毒誓绝对与我们的人无关。”
他顿了顿,打量肖兰时的表情。
可除了冷漠之外一无所获。
明亮悄悄吞了口口水,眼前这个人,是元京犯了重罪,在金麟台那么多能人高手围追下杀出血路来的肖兰时。
他明明知道易容的事,可他望着眼前漂亮媚气的公子哥,狐狸一般的眉眼里全是警惕和危险,怎么看也无法把他和前两天千钟粟里,那个狼狈爬窗还抢他点心吃的人联系在一起。
肖兰时虽然默认允许明亮收了腿,可手中的惊蛰剑还没放下。
朝下的剑锋轻轻一转,又重新对上明亮的胸口。
他平静问:“所以呢?来这儿干嘛了?”
明亮擦了把头上的汗,胸口依旧起起伏伏:“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感兴趣。”
肖兰时一偏头,示意他继续说。
明亮望进他的眼睛,眼神里满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
“你想不想,彻底掀翻了这片天?”
第62章 气势汹汹哒
萧关西北角一处破旧的大院中,许多布衣打扮的男人正在院中三五成群的划拳。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脚踩着板凳,拇指向身后的堂屋一指:“你说明亮带来的到底是个什么贵人啊,带着个斗笠蒙着个纱,面都不让见一见。”
旁边人打趣:“你自己裤裆里的事都管不了,脸上的血印子怎么的?嫂子的爪功又有长进啊。”
“去你的!”
众人一团哄笑。
正闹着,胖伙夫手里端着碗精米饭,一溜烟儿小步进了正堂屋。
高大男人斜目瞥了一眼堂屋门,又被关上了。
“这是第几碗了?”
“六碗。我家老牛也没那么能吃。”
有人又笑起来:“你家老牛给喂精米?”
众人闹着哄笑一番,转眼间便散了。
只有刚才说话的那个高大男人没走,双手抱拳,若有所思地盯着紧闭的正堂门。
“诶,钱罗,怎么不走?家里活都操忙完了?”
“我这就去。”钱罗顺着众人一道去了。
迈出门槛的时候忽得在墙上抹了两下。
一道三指的竖痕灰扑扑地沾在墙上,又恰到好处地被近旁高起的灌木叶子挡住。
-
正堂内。
明亮看着桌子上整齐叠摞的五个空碗,敢说不敢说的,试探着:“元京是不是没怎么有粮食?”
肖兰时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抽空探出个脑袋来看他:“窝赤泥一颠反怎么啦?”
这话含含糊糊的,没听清,明亮铲手推了推:“您请。”
没一会儿,肖兰时抬起脑袋又问:“还能点菜吗?”
闻言,明亮眼底暮地一顿。
“您说。”
肖兰时双手捧着小石碗,兴奋地直起身子,眼里有光:“有没有红烧肉?”
明亮:“这个倒是没有。”
“藤椒牛柳?”
明亮:“这个也没有。”
“四喜丸子总能做吧?”
明亮勉强一笑,头顶两根羊角辫随着他转头一晃一晃:“很遗憾。”
肖兰时一挑筷:“那你们这儿还能做什么?”
明亮回答得毫不犹豫:“清蒸树皮。”
肖兰时:。
眼里的光突然暗了。
“你们和我去过的黑店是连锁的吧?”
明亮一偏头,拿下巴指了指肖兰时桌上的盘子:“萧关菜蔬本就不怎么多,有什么都先供着仙家用。就这些,还是游猎队所有人东拼西凑给你凑出来的,你还?”
他眼神望过去,没说出的话昭然若揭:你还不知足?
肖兰时悻悻又扒起饭:“说说说,就知道说,我花了那么大力气,又那么久没吃上饭,我多吃你一点怎么辣?”
明亮:“那你怎么不回不羡仙,非得要跟我来这里?”
肖兰时忽然不说了,还特地偏过身去扒饭。
明亮凑上来:“怎么了?早就听说你肖兰时和卫玄序不对付,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现在易容的事情暴露了,不敢去了?”
肖兰时扒饭扒得更快,还吧唧着嘴震天响。
明亮继续:“既然如此,那刚才在督守府史阁的时候,某人说什么系上仇,什么狗什么咬的,是在干什么?”
肖兰时皱着眉捧着碗,屁股一挪又一挪。
不愿意跟你说话!
忽然,明亮恍然大悟惊叹:“喔喔,舔狗!”
“我不是!”肖兰时应声。
“那你怎么不回不羡仙?”
肖兰时争辩:“我那是看见你一见如故,想和你多相处相处你懂不懂?你这屁大点的小孩懂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故友重逢多欣喜!”
欣喜?
明亮撇撇嘴,刚才在督守府的时候,你见到我,直接恨不得把我一刀捅穿了的那劲儿,你说是欣喜?
看明亮没说话,肖兰时摆摆手:“这个就不用你操心,我和卫玄序好着呢。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多年的师徒关系,情谊那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明亮:“不是最后他把你逐出师门了吗?”
肖兰时:。
“他那是虚张声势,怕世人过于艳羡我们师徒情深,故意做戏晃你们呢!”
明亮还要张口,被肖兰时一口打断。
“行了,再说就烦了。”
明亮顿了顿,又开口道:“不是我想打探你的私事,只是因为若你要同我们行那件大事,卫玄序的不羡仙是个极大的障碍。”
闻声,肖兰时瞥过去,一脸懵懂:“什么大事?”
明亮五官一皱:“刚才我跟你说了一路啊?”
肖兰时抬指抹掉嘴角的米粒,很是无辜:“当时饿饿哒。脑子是不能动哒。”
明亮眼底一沉,桌子上的两只小拳头攥得邦邦硬。
而肖兰时满脸:嘿嘿。
明亮叹息一口,而后缓缓说道:“我祖籍原是在哭河,因我娘是蚕蛹人,我不幸继承了这血脉,被接到萧关城区和我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一同抚养,千钟粟韩家答应我们给我们几亩地用于营生,这也是我们一家的生活来源。实在是没有办法。”
“有一天,我爹想要回哭河探望祖母,当时虽然夜已经深了,可我爹的确是已经许久没有回祖母家探望,我们没多想,也就让父亲去了。”
“当时我爹对我说,他当日晚上就能返回,可是已经到了寅时都还没有归家,我心里担忧,就摸黑走出去,想到城根去等他。可没想到,出门没多久,我就看见督守府和千钟粟的人举着火把在萧关城中奔忙。”
“我亲眼看着他们闯入萧关每一户人家,然后不知道动用了什么符咒,第二天一醒来,萧关所有人都不记得哭河是二百三十八户,他们全都说只有一百一十九号。我对我娘说我爹是被他们害死的,可惜我娘胆小怕事,说我疯了,叫我不要说出去。”
“渐渐地,我发现哭河有越来越多的人莫名失踪,督守府只说是天命使然,我心里实在觉得奇怪,就半夜蹲在哭河岸边守着,收了差不多一个月,可是一片风和浪静。当我正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
肖兰时应话:“你看到了河妖。也看到了被喂食给河妖的百姓。”
明亮凝重点点头:“对,从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们在萧关做的恶公之于众,不能让萧关人的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搭进去。”
肖兰时捏起筷子,夹了根青菜:“所以你先是暗中组织哭河受害者亲属游行;后来又借助你蚕蛹人的身份,在千钟粟造成自裁的假象,为的就是让韩家多次在萧关排查活祭,好一步步激起民愤。”
闻言,明亮略惊讶地点点头:“的确如此。”
肖兰时又扒了口饭:“你一开始虽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你看我在督守府前,有替死者说话的意思,于是在千钟粟的时候,你就试探我,故意让我去找哭河二百三十八号房。一来是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二来是要转移我注意力,不要让我妨碍了你们的事。”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只银镯子,甩在桌上:“你为了让我彻底相信你,还演了这出生离死别的大戏,这镯子没什么特别含义吧?”
明亮捏起银镯:“没有。你是怎么发现的?”
肖兰时晃了晃自己腕上的银环,那是他在金麟台上,花了重金请天下能工巧匠做的,用来当惊蛰的储物。
“论挥金无度珠宝银玩,你兰时哥哥是行家。你那镯子一看就是新做的,但是有几天我真被你的真情实感给打动了,没多想,屁颠屁颠还帮你把另一个桌子送给你娘,听到你自裁,你哥哥我还小难过了一会儿呢,后来才想明白不对。”
明亮将镯子套在手上:“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真对不住。”
肖兰时哼笑一声:“得了吧。早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