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问的是坐在会客厅另一端的四人,更准确地来说,是问得是蒲千阳。
“许隆说得挺完整的,内容上也没什么偏颇。”蒲千阳先是朝着吴芸乖巧地点头,然后微微侧身转向许隆,“但有一说一,明明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后备工作,你怎么就要把你在商业竞争中损失的单子都结算在我身上啊?”
许隆自知自己是有点撒气的嫌疑,但既然能挑着对方的七寸打,那她才不介意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对事不对人呢。
她没有回答蒲千阳,反而又问向了祝云宵:“我以为你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这就拆伙了?”
曾铎赶在祝云宵开口前,强势介入了对话:“别别别,许小姐,这两位是我礼雅堂的客人,有什么事儿你冲我来。”
吴芸看着正在跟许隆“你来我往”的许隆,轻声说:“礼雅堂啊……”
随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一直特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第四人身上:“季岚,你不惜在厉锋身边跟了这么久,甚至在找到机会后费尽心机把礼雅堂重新建了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您所见,我想要一个公道。”被点到的季岚也不逃避,“二十年前,我的父亲一去不回,紧接着日月帮就对礼雅堂进行了围剿,然后我的家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没了。我想要个说法,不算过分。”
在季岚开口之后,另一边原本针锋相对的许隆和曾铎立刻安静了下来。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再怎么弯弯绕绕,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些财富与名望上的积累与争夺。
这种浅显的追求,又怎么能跟季岚沉淀了多年的执念相提并论。
听完季岚的理由,吴芸轻轻点头,半晌后她开口道:“那这件事,不如就全权交给礼雅堂处理吧?”
虽然这句话是个问句,问的是目前正当值的白手套许隆,可许隆并没有那么多话语权。
不过许隆愿意相信吴芸的判断。
因为她知道,这个能为了让白手套形象彻底在香城打响而把自己的喜好全部改弦易张的女人对维护中央塔的决心相比于自己绝对只多不少。
“阿姨,我顺便问个问题啊。”眼见着双边要达成共识,蒲千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中央赌场是不是快要分家了?”
瞬间,许隆的腰背又直了起来,正欲反驳之时,蒲千阳补充道:“当然,这个事情其实是云仔跟我说的,不然我是察觉不到的。”
“有些区域的店面的经营范围相互之间有了重复,不少存在了很多年的信源点被拆换。”祝云宵非常及时且准确地点出了那些令他感觉到异常的点。
然后他给出了掷地有声的结论:“分家是新特首施加的压力吧。没有人能允许有一个稳定的势力一家独大。”
“所以,这几次的角逐中,中央赌场才会屡屡败给初出茅庐的礼雅堂。”
这下许隆就算是想要掩盖事实也无从下手了,大家都坐过同一个位置对危险有着相同的感知,对于对方能做的决策和行动以及对应带来的后果心知肚明。
而且这祝云宵明明都离开这么久了,怎么一回来还是强势地令人讨厌。
“你还真是什么都跟他说啊。”许隆眼睛一眯,即将柿子捡软的捏。
面对许隆,祝云宵第一次说出了一些可以被称为有绅士风度的话:“时代不会依照你的个人意志而改变。辛苦了,你已经很努力了。”
许隆语塞,半晌后转回过头。
切,这种来自逃兵的安慰,她才不稀罕呢。
“言归正传吧。”吴芸再次主持了话题的走向,“你这两条要求中,第一条我应该是可以让相关人士进行一番配合的。”
她用指甲轻轻点着桌面,“可能也是看在当年老爷子的面子上,很多跟祝潇有关的东西都被保存下来了。”
蒲千阳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
“但关于你想要在一定程度上还原紫荆港这件事,中央塔,甚至任何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爱莫能助。”吴芸微微抬首朝着窗外示意了一下,“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从几人的视角看去,灯火辉煌的中央塔落地窗正对的是沉寂无光的朴素到甚至有那么一些简陋的,市政大楼。
“你只有能说服他同意,才有可能调取到当年紫荆港的相关资料。”
“然后,请在我们所有相关人士的面前,给我们一个解释。”
用手扣住身边祝云宵的手心,蒲千阳恳切地回道:“一定。”
第308章 闭环
香城,公墓。
因为今日并不是清明或者其他的节假日,所以来这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这就让停在墓园门口的那辆平常混在车流之中毫不起眼的黑色车辆显得格外突出。
不过虽然这车的颜色不起眼,但挂在车身上白底黑字的车牌却实打实地证明了这车主身份的不同寻常。
让司机留在停车场等候,郑执毅独自一人提着一个朴素的塑料袋上了山。
被他皮鞋踏过的石质的台阶缝隙中长了些许还没有被清除的苔藓。
那一簇簇青翠蓬勃的绒毛在空气中奋力张开,好像这一片区域中难得的能带给人慰藉的事物。
“两年了。”郑执毅在一座墓碑前站定后伸手轻轻抚上了那光滑的表面,“如果不是手机备忘录会定期提醒我准备来给你上坟,有些时候我真的还觉得,你只是出了趟远门。”
墓碑自然不会说话,回应郑执毅只有墓碑上郑二面容严肃的证件照。
郑执毅浅笑了一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火柴。
毕竟自己只买了十来块的物品,人家白事店的老板自然是不会搭个打火机给他的。
郑执毅先是往那坟前的铜盆里扔了两张印着天地银行的黄纸,随后从火柴盒里取出了两根火柴在盒身一边的砂纸上擦了燃。
“最近香城主要抓环境保护,我也不好带头破坏规矩,所以我们就象征性地走个流程。”
他小心地把孱弱的火苗护在手心,然后利用其摇曳的尖端将那两张黄纸点了燃。
“数额那里空着呢,你自己填吧。”
伴随着黄纸的燃烧,一股青烟迅速地飘起又散开来去。
把火柴按在盆中确保其彻底熄灭后,郑执毅毫无形象地在墓碑前铜盆的一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子烟。
“当特首比我想象地还是要轻松一点。”他陪了一口,“所有人都是好人,所有人都会来配合你。”
“但代价呢,就是我需要更加仔细地去甄别和观察,别人跟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冷不丁笑了一下,“毕竟,连你都会跟我说假话呢。”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原本就阴着的天空飘了细密却温润的雨。
骤然落下的水珠把铜盆中燃到最后一个角的纸钱淋灭了。
“看,撒谎的人天都要罚你呐。罚你收不到钱,地下没法买烟哦。”郑执毅大笑一声,任凭细雨落在他的肩头。
他继续仿佛聊天一般说:“至于工作部分,可以说推进地相当顺利。那些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天方夜谭’都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你在这里应该是能看到的。”他从左到右地看向那些或远或近的工地,以及在海雾中隐没的巨轮。
但在看到一个建筑的时候,郑执毅突然停下了动作,“可是有件事我始终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在他此时的视野中,中央赌场的高塔璀璨醒目地立在那里,一如既往。
“虽然以前一直对这以中央赌场为核心的香城黑暗面只是有所耳闻,但到切实接触之后才发现这里边的盘根错节当真是比我们那边只多不少。”
“如果当时你别去越过祝云宵的底线,说不定我是可以在任期里让香城变得更干净些的……”
电子烟的烟身上亮起红色的电量警示,郑执毅掂了两下把它揣进了口袋,“算了,不说了,反正有劳你在下边多通融走动一下吧。”
每次他来跟郑二其实聊的话题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腻。
听腻也忍着吧,不然为什么连抱怨的梦也不给自己托一个。
郑执毅起身朝着园区大门方向下山而去。
雨势突然变大,从原本的绒毛细雨变成了针织连绵的小雨。
好在路边还有个平日里供人歇脚纳凉的亭子,郑执毅便走了进去打算等这一阵雨过去。
他前脚走进亭子,后脚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跟了进来。
奇怪的是,这人明明手上拿着伞。
郑执毅心中顿时竖起了防备。
“郑特首,您好。”来人果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姓氏与官职,“可以耽误您一小段时间吗?”
“有件小事想取得一下您的同意。”
郑执毅倒没有感觉惊讶,毕竟求他办事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要是一段时间没碰上那么几个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他毫无感情地开口道:“如果是公事,请走正统的预约平台。政府的工作人员会分流审核。”
“如果是私事,恕不奉陪。”
被这么直白地拒绝,来人也不恼,反而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将雨伞上的水珠抖落,蒲千阳把伞放到一边,一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一边用仿佛聊天一般的语气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算是半个私事半个公事,但对您来说应该算是公事。”
“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那种公事,或者说最好没有人知道的那种公事。”
在蒲千阳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他刚好将自己的证件拿到了郑执毅面前。
郑执毅自然是认得蒲千阳证件上的标记的。
而带着这个标记的人的到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什么公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他半是求教半是讥讽地说,“尤其是你们那边不是讲究一个光明正大吗?”
蒲千阳宽容地笑了一下,随后一个非常古怪且饶舌的发音从他的唇齿中说了出来。
似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发音没有错误后,蒲千阳将手遮在嘴边朝着郑执毅靠近了些距离,“这是它在我们那边档案书里的原版本名字,在香城这里,它应该会被称呼为……”
听到蒲千阳伴随着成珠儿从屋脊滑落的声音说出的这个隐秘代号,郑执毅猛然纂紧了手中的火柴盒。
这件事是香城的无妄之灾,他坚决不能接受有任何势力拿这件事做文章。
经过薛魁的敲打,蒲千阳早就将香城政客特有的反骨情绪了然于胸。
于是在郑执毅否决自己的任何提议之前,蒲千阳立刻给出了态度。
他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如您所见,我现在是一个人来的身上也没有带着任何窃听设备,说明对面想给您一个机会。”
虽然很想驳斥说香城不需要对岸的“指点”,但郑执毅也知道,绝对不可以给对方留下任何借口来介入香城的优先级远大于其他的任何香城的行动。
“说明你的来意,年轻人。”他说。
蒲千阳便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二十年前祝潇留下的谜题与摊子讲述给了郑执毅。
郑执毅认真地听着。
思考过后,他问:“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让我批准文件的借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