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嘴唇水润红艳,如墨般的青丝半披散在肩上,本来就足够惹眼了,偏生他还非要摇着折扇,噙着浅笑去问王蝶儿。
今日自己风不风流,与那些爱逛青楼的书生商贾比又如何,能不能迷住明月楼的花魁?
王蝶儿看见这样的徐灵鹿,脸都微微红了,也不等她答话,小天师就被魏大人揽着腰身,半强制性的带走了。
魏镜澄在路上一直没开口,就看着徐灵鹿摇着扇子这边看看,那边瞅瞅,将那逛花街的书生模样模仿了个十成十。
见魏镜澄面色不虞,他居然还拿折扇挑起魏大人的下巴,轻佻的问,“这位俊俏的小娘子怎么面色这么难看呀,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在下帮你参详参详。”
气的魏镜澄直接将他拽入旁边无人的小巷,亲到喘不过气来,才算将将压下了些心中的酸意。
现在看见徐灵鹿一直盯着那老鸨的腰身看,魏大人适才压下去的那股酸劲便反扑的更厉害了。
小天师莫名的感觉旁边的人变得很危险,轻轻抖了抖肩膀,怂怂的跟魏镜澄解释,“这老鸨原形是只杂毛黄狐狸,应该是才修炼成人形不久,所以腰还不稳,自己站不住只能倚靠在东西上。”
说完他又将声音放轻,嘀嘀咕咕的,“魏大人现在真是涨本事喽,跟只狐狸吃醋。”
嫖客们的生魂都与白日时是一个打扮,此刻正一个一个排着队等在楼门口。
等到月上中天,二楼的露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群女子鱼贯而出,情态各异的倚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底下排成一队的生魂们。
“哇!”徐灵鹿发出惊叹,这明月楼的成分太复杂了,有精有怪有妖还有鬼,简直堪称大杂烩,看来也是为了各种品类的就业做出了一定贡献。
徐灵鹿按照她们站的顺序一个个给魏镜澄介绍,“那个青色衣裙的,是个柳树精,白色衣裙的那个,是女鬼,蓝色的那个是气,简单的来说应该是某一股浊气得了机缘化成了人形,还有还有……”
将这一排介绍完,他才喘了口气,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明月楼一个月只开这两日了,她们道行都很浅,怕是要借助满月之力才能化形,本来还以为是饥饿营销,没想到却实打实的是因为产能不足呀。”
魏镜澄已经习惯他总是说些听不懂的怪话,宠溺的揉了两把小天师的脑袋毛,示意他继续看。
等露台上的妖魔鬼怪们亮相一段时间后,便又走出一名红衣女子,她到没有一般青楼女子那故作娇羞柔弱的姿态,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到了露台最中间,底下的生魂们瞬间躁动了起来。
“瑛姑娘!是瑛姑娘!”
“瑛姑娘出来了!”
“瑛姑娘还是那么美!”
“今夜定然是在下能与瑛姑娘共度良宵。”
伴着生魂们嘈杂的声响,徐灵鹿仔细的打量着露台正中那冷着一张面孔,俯视楼下生魂的红衣女子。
她面容偏冷艳,远远看过去,雪白的面庞,漆黑的眉眼和一张红唇,确实十分夺目,再加上那一袭华贵的红衣和冷肃表情,让她像神女那般高不可攀,其实不过是个道行较深的女鬼罢了。
楼下的生魂们躁动了一会,便开始有序的往明月楼中走,走到楼门口的时候,那狐狸老鸨会倾身凑近生魂,轻轻的嗅闻几下。
只有几个魂魄被她放进了明月楼,其余生魂都在她嗅闻之后,被请走了。
没能进楼的生魂们也不闹事,眼见着进不去,便都垂着脑袋一顿一顿的向花街外面飘,徐灵鹿注意到那几条被放入楼中的生魂上都缠绕着极重的因果,有未清的血债,有的甚至还有人命,难道这明月楼是什么惩恶扬善的福利机构不成。
小天师正在跑神,胳膊被身边的人拽了一下,示意他往下看,楼门口一个生魂被狐狸老鸨围着来来回回的嗅闻,看那魂魄的模样分明是花少梁。
老鸨嗅了那么多臭不可闻的魂魄,猛然闻到一个干净可口的一时竟然有点不敢相信,软塌塌的腰都直了起来,绕着花少梁又嗅闻了两圈。
露台正中的瑛姑娘虽然改换了装扮,容貌也有一些变化,可花少梁的魂魄还是将她认了出来,便一心想着要去楼中见她,现下被老鸨缠住有些不耐烦,便仰首冲着露台高声唤着“瑛娘!”
可那红衣花魁没有任何举动,依然冷漠的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只是艳丽的唇角微不可查的轻轻抿了一下。
狐狸老鸨自制力不高,闻到如此合心意的魂魄,本想着要不要顺势咬一口吃掉,想的口涎都快流下来了,可上方那花魁女鬼比自己厉害,一直冷冷的盯着自己,盯得她狐狸毛都要炸起来了,只能忍痛挥挥手驱赶,“赶紧走!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花少梁哪里肯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瑛娘的下落,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的。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有的是银两,若要其它宝物,我也能去寻来,只要让我见瑛姑娘一面!”
反正不能吃,狐狸老鸨又没了精神,腰一软斜斜的靠回门框上,“你不够资格,下一个。”
后面的魂魄便要绕过花少梁上前来,可花少梁死死的卡住位置,盯着狐狸老鸨,“要如何才能有资格进去?你提个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老鸨被他缠的烦了,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面相也忽然变得狰狞,“你知不知道明月楼是什么地方,连女人都没睡过,也敢来?就不怕我和这楼里的姑娘们一人一口生吞了你。”
花少梁想了想她话中的意思,直接将左手举到那老鸨面前,“那便请姑娘先吃这条手臂,等我进去见过瑛娘,你们再分食余下的部分。”
这么一出将狐狸老鸨也震住了,她化形的时间短,只是个单纯的小妖精而已,人类都这么彪悍的吗?
老鸨瞟了一眼露台上的瑛姑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下,这可是他自己让我吃的啊,不吃白不吃。
瑛姑娘身型依然未动,但看向那老鸨的眼神却更冷了,红艳的唇瓣几乎被她抿成了一条直线。
“行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狐狸老鸨幽幽的叹了一句才学会不久的人话,化出自己的犬齿就向着花少梁的左手咬过去。
这可是人类自己献上的生魂大餐,不会有任何因果惩罚,先吃了再说。
露台上的红衣花魁终于绷不住那张冷艳的面孔了,可想要下来救人却也是来不及了,若是花少梁的生魂真的被那狐狸老鸨吞吃了下去,她就算是将那杂毛狐狸肚腹剖开也要将魂魄扯出来。
可老鸨喜滋滋的一口咬下去,不仅没有吃到美味的生魂,还咬到了一个贴着符纸的折扇。
“呸呸呸!烫死了!”她将口中还燃着的符纸吐出来,正要开骂,忽然一个激灵。
怎么会有符纸?难道这附近有天师?
道行低的妖物对天师有着天然的惧怕,这一下生意也不用做了,保住小命要紧,狐狸老鸨一边向明月楼中跑一边冲着露台大喊,“快回去!有天师!”
那硬不起来的腰都险些要被她扭断了,露台上的鬼怪和明月楼前的生魂也闹哄哄的乱成一片。
几个离得近的生魂看到了狐狸老鸨的嘴脸,吓得转身就飘,此刻都要飘出花街了,后面的生魂不明所以,还以为明月楼今晚已经客满了,也跟着垂头丧气的向外飘。
很快花街上便又恢复了寂静,只余楼门口的花少梁和露台上的红衣花魁遥遥相望。
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口,只能脉脉的沉在这眼波流转里。
第121章
徐灵鹿上前拍了拍花少梁的肩膀,这一下直接拍在魂魄上,拍的花校尉瞬间清醒过来。
趁着他转头去看来人的功夫,露台上那袭红衣闪进了明月楼中。
“徐公子,魏大人,你们怎么来了?”逛青楼被抓,他有点窘迫的抓抓脸,又俯下……身去,捡那把被狐狸老鸨吐出来的扇子。
可手伸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抓不起来。
“别费功夫了,你现在是魂,碰触不了实物的,不是要来找花魁吗,还不快进去。”徐灵鹿厌恶的撇了一眼还沾着狐狸口水的扇子,嫌弃的用脚踢开了。
明月楼中的场面滑稽又诡异,刚才还各有各的妖艳的女子们,现下都化成了原形,在一群乱窜的小动物和几棵行走的植物之间还飘荡着几个鬼魂。
平日里植物们都扎在明月楼的后院中,小动物们各自在附近的山林中待着,而鬼魂们则都住在瑛姑娘房间那面妆镜里。
如今妆镜上的禁制一动,出得来却回不去了,几个鬼魂急得飘来荡去,妖精们也跟着急,它们虽然可以四散回到来处,但若是想不被别人发现却也是靠妆镜的庇佑,没了妆镜的保护,随便一个稍微有点道行的老道就能看破它们的真身。
所以现在不论是什么成分的都慌乱了起来,徐灵鹿他们刚一进门,就被一只奔窜的鼬撞在了小腿上。
那鼬憨憨的,撞晕乎了就僵在原地不动,想了想似乎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便就着僵直的姿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直接开始装死。
小天师扫了一眼明月楼中的妖怪们,身上的因果都不算重,应该是做过点小坏事,但还没到伤人害命的地步,于是在地上放了个竹筒,便是他之前装垢尝那种。
他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引了一个放炮仗一般小小的雷火,噼里啪啦的将所有奔窜的妖精们都吓的僵住了,尤其是那几个植物,枝条都被吓得抽抽了起来。
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欺负爽了妖精的徐灵鹿冲着那群僵住的小妖怪喊话,“都排好队,一个一个进到竹筒里面来。”
虽然妖怪们现在都是原形,但花少梁依然觉得自己在它们脸上看到了委屈兮兮四个大字。
那鼬第一个反应过来,生怕被雷火烧了,它可是很爱惜自己的毛毛的,直接一头扎进了竹筒。
见它进去之后似乎没事,其余小妖怪们都纷纷跟着往里面钻,看上去那样小一个竹筒,等进去了之后却很宽敞,只有柳树因为原形又……硬……又……长,在钻的时候卡在竹筒口,被底下的妖怪拽着柳条才给拉下去,损失了不少头发。
狐狸老鸨畏畏缩缩的藏在后面,等柳树进去了之后,忽然插队想趁徐灵鹿不注意钻进去,被小天师一张符纸贴在脑门上定在了原地,杂乱的黄毛都炸了起来。
它眼中忽然蓄起一包泪,委委屈屈的辩解,“我没吃过人,就是嘴馋,刚才也只是想舔一下的……”
“扇子碎成两截了。”徐灵鹿凉凉道,哪里是想舔,分明就是咬。
“天师大人,不过就是一把扇子而已,您法力如此高深,一定大人有大量,放我进去吧。”狐狸继续卖惨。
“我小心眼。”徐灵鹿继续凉凉。
狐狸也没见过直接说自己小心眼的,又被怼的无话可说,今天遇见的人类都超出了妖怪的认知范围,当妖好难呀!
“嘤~~~~”它发出一声叹息的长嘤。
“闭嘴安静待着,虽然你毛色丑了点,但是也不是不能拿来做围脖。”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恶霸天师!
狐狸老鸨虽然这次起了想咬人的心思,但之前确实没有伤过人,徐灵鹿不过是看它身份特殊打算留在外面问话,没想到这狐狸还是个话痨。
等所有精怪都进了竹筒,还有几个鬼魂飘在外面,都能投胎,徐灵鹿顺手便将她们度了,如此这明月楼中所有的因果竟然都在瑛娘一人身上了。
铜质的妆镜面上已经全是裂痕,瑛娘并没有跟着那些妖怪一起逃窜而是独自坐在镜前,手指一条条的抚过那些裂痕,她深知自己因果深重,没了铜镜的保护,过了今晚,太阳一出,等着她的便只有灰飞烟灭一个结局。
原本倒也不怎么在意,甚至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可今晚在明月楼底下见到了花少梁,听着他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瑛娘心中的不甘却全部泛了起来。
她生前纯善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即便死后也不得安宁,尽管她所杀都是该杀之人,最终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这天道是何其的不公,她还记得自己死去那日血都要流尽了,她不过是想着能再见花少梁一面而已,为着这一小小的执念,竟然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现在明知花少梁的生魂就在楼下,她却不敢去相见。
花少梁还是当年那个花少梁,他的魂干净的狐狸老鸨一下子就能闻出来,但瑛娘却早已不是当年的瑛娘了。
她是明月楼的鬼花魁就,饮过人血吃过生魂,身上背了那么多人命的因果,花少梁会不会觉得她残忍又肮脏。
瑛娘呆呆的坐在妆镜前,反正镜子已经破了,她便不去相认了,等到天光一亮,一切都化为天地间的一抹尘埃,可到底是意难平呀。
生魂移动是没有声响的,在瑛娘对镜发呆之时,花少梁早就飘到她屋中,隔着帷幔看她。
他在明月楼外时,因为相见瑛娘的心思急切,便大声唤了瑛娘的名字,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对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他想说的话那么多,最终却只是声音低沉的憋出一句,“我来晚了。”
瑛娘听见他的声音,明显身体震了一下,想回头,却又拼命忍下,她平静了些许时候才开口,“这位公子恐是认错人了,奴家之前从未见过公子,这里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公子还是速速离去吧。”
这就是拒绝相认的意思了。
花少梁好不容易寻到了她,怎会如此就放弃,即便现在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何家村中清秀娴雅的何瑛娘,而是身背多条人命的鬼花魁瑛姑娘,但他能确定他不会认错人。
他不在乎瑛娘此刻的身份,却十分心疼瑛娘的遭遇,自从在匪寨找到那木质鸳鸯玉佩,又听说了瑛娘的下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现下只想着和瑛娘相认,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瑛娘救出去,留在他身边。
刚才徐公子说他现在是生魂,如果长时间不回本体,肉……体就会越来越虚弱,等肉……体彻底没了生息,他便直接变成鬼魂了,大不了他不回去,就留在这里,等身死之后变成了鬼魂陪在瑛娘身边也行。
“你不是什么瑛姑娘。”花少梁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没有其它解法,他就待在这里,无论下场如何,都要待到瑛娘认他为止,“你就是我的瑛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会认不出你。”
“瑛娘你听我说,于我同来的徐公子是个很厉害的天师,我现在就去求他,他一定有救你的办法。”
瑛娘的声音中含着轻笑,可细听起来却又觉得带着啜噎,“公子莫要说笑了,打我清醒时便是孤魂野鬼一条,若不是明月楼留我,我早就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公子可知我是如何才能在这世上留到此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