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乐与。”我的声音很低,可夜里的墓地格外寂静,我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很突兀,当我说完那句“生日快乐”,在枝头停留的几只鸟被惊飞,震落了几片树叶。
“被吓跑了啊……”我垂下眼看那几片落叶,揉了揉堵塞的鼻子,“不好意思,我过生日可不可以体谅我一下?就这几分钟,不会很久的。”
手中的泡芙有点硬,吃下去的时候刮得嗓子痛,吃到一半我偏头打了声喷嚏,然后断断续续地咳起来。
“你现在过得好吗?”发烧会降低食欲,泡芙还没吃完我就不想吃了,把它放至一旁,双手托着昏沉的头,“应该有爱你的父母吧?或许还有个快乐的童年,反正不要那样痛苦了。”
说到后面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双手怀抱膝盖又开始发呆。
英姨在江宅工作时,甚至连江既都没出生,她认识我妈妈,与我说过许多关于她的事。
在此之前,我对她了解仅限于七岁之前记忆,那个躺在二楼昏暗房间、被疾病缠身的狼狈女人,或者从江都南的口中零零碎碎地拼凑出妈妈的身世。
乐家的私生女,见不得光的小三的女儿。
江都南说得振振有词,谈及她的时候时常伴有辱骂的词语,在他口中,他和他的妈妈是那样的占理,而我无法反驳,只能低头承受他的谩骂,“小三的女儿”、“贱人的儿子”,脏言秽语流进我的耳里,我盯着能倒映出我的影子的地板,看见我有些无措地眼神,余光还能瞥见坐在一旁慢悠悠抽着烟的江既。
他高高在上,自命不凡,在他眼中我可能连他抖落的烟灰都不如。
江都南骂得痛快,江既将还未抽完的烟摁熄在价值不菲的烟灰缸里,路过我时连眼也未抬一下。
后来从英姨口中得知了妈妈的一些事,江都南再谈及这些事,我忍无可忍,会反驳他:“她不是小三的孩子,她,她妈妈是被强奸的——”
“强奸?”江都南露出好笑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你外婆就是小三,你说她是被强奸的——你有证据吗?”
我一下卡了壳,嘴唇蠕动含糊地说大概是有的吧。
江都南又露出那副嘲讽的表情。
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反驳他了。
我将眼神落在“蒋清妍”三个字上,“蒋”是外婆的姓,妈妈原本的名字是蒋清妍,被接进乐家后就改了姓。
我想妈妈应该更喜欢原来那个名字,所以就擅作主张将墓碑上的名字改了。
夜里起了点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我搓了搓自己手臂,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我的意识开始疲倦,最终坚持不住,靠着墓碑沉沉地睡过去。
第18章 心在下雨
清晨时被冷醒,趁着墓地的工作人员还没上班,我拿上垃圾出了墓地,走到公交站台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江宅吗?但是如果遇到德叔,该怎么解释这一身的伤呢?
回酒店吗?好像也不能回酒店。
还没等我想好,清晨的第一班车就来了。我浑浑噩噩地坐上去,用光了身上最后的零钱,行进一半时发现这一趟就是往江宅方向的车。
已经没钱再换辆车了。
在墓地睡了一夜后现在更加难受,身上疲软,烧一直没退,我也不想再起身下车。大不了就回江宅,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就给德叔说自己在下班路上遇到抢劫犯了,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
今天的天很阴沉,仿佛能拧出水来,走在通往江宅的那条林荫路上时刮起了大风,吹得路两边的香樟树果子纷纷落下,打在我的脸上。
还没走到江宅,天就下起了暴雨,豆粒大的雨滴砸在身上,衣服被淋湿,我借着连成线的雨幕,躲过庭院里慌乱避雨的佣人们,穿过客厅走上楼梯,走在二楼的走廊我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遇到德叔,也没有遇到江既。
我放下心来,扶着墙拖着步子走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还未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烈烟味呛到。
我后退半步,捂着嘴咳嗽起来,抬眼朝屋内望去,看见在窗边的身影时,我的动作顿时愣住,抬手扶了下门框,下意识想离开这里,却不小心被门框绊住,发出一声声响。
站在窗边的人闻声看过来,外面雨势渐大,天空阴沉,屋里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在他指间的火星,以及那双倒映着火光的眸子。
他的目光凌冽、极具侵略性,看得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很想逃离。
“乐与。”又低又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江既自满室的烟雾中走过来,他气场强大,眉眼低压,我被吓得又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在走廊的墙壁上,退无可退,抬起颤抖的睫毛,抿唇看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江既冷笑一声,语气嘲讽,走出房间站在我的面前,“敢做不敢认?”
我嘴唇蠕动:“我……”
江既毫不留情地打断我,说出来的话像裹了刀子,狠狠扎来:“你和你妈果然是一个德行。”
他面上的嫌恶、鄙视,还有他没有半分犹豫说出来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我靠着墙,浑身发冷,侧开头避开他的眼睛,余光看见了身上邋遢的衣服,上面沾了很多灰。
“不是我做的。”
我很难受,意识昏沉,说出来的话带着无力感,在他眼中就成了我在心虚,不敢承认。
他闻言笑了,嘴角的弧度轻蔑,仿佛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好笑,“不是你?那你向我解释为什么你能精准地找到我的房间,并且你带来的那瓶酒里,检测出了致幻剂的成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红酒,酒瓶在挣扎时打碎在地,酒香溢满了房间,整个夜晚,我都是伴着那股酒香而上下浮沉。
原来是这样,我苦笑一声,我本来想逃出那个房间,却因浑身无力、意识灼烧而失败,我以为是发烧导致的,原来是因为这瓶酒。
“酒是领导让我送上去的,房间号是同事告诉我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证。”我垂下眼,“应该都能问到。”
“好,”江既抖了下烟灰,嘴角嘲讽的笑还未放下,“整场宴会我只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你递给我的酒,之后我让陈原去检查那杯酒里有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下巴微抬,欣赏我突然怔住的表情,“然后检测出了能催情的成分。”
“什么?”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解释,就听江既再次开口。
“你先递给我一杯加了料的酒,打听清楚我的房间号,然后怕一杯酒的量不足以让我失去理智,所以你带着一瓶被你做过手脚的酒,坐电梯来到我的房间。”
江既的语气缓慢,把他认为的“真相”缓缓道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问我——
“我说得对吗?乐与。”
“不,不是。”我疯狂摇头,语气急促,后脑勺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我不知道那杯酒为什么会被下药,我从侍者那里拿了酒后什么都没有做,你可以查监控!”
江既嗤笑一声:“如果我说,那天晚上你走过的地方,监控正好坏了呢?”
听见这句话,我有一瞬间感到好笑,一个如此高档的酒店,所有设备每隔两天就会全部检查一次以排除故障,为什么偏偏那天晚上监控坏了?
江既说完后好整以暇地看我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多次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从何开始解释。
在他那里,我是留有案底的杀人犯,是卑劣的小人,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更何况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他指间的烟燃得旺,让我莫名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在我身上摁熄的那支大烟。
现在心口的涩痛感和那年的烫伤一样痛。
我百口难辨,最终只能苍白地重复:“不是我做的。”
“你觉得我信吗?”
江既抖了一下烟,脸上的笑已经收了下去,嫌恶与不屑随之消减,只剩眼中流出的一丝嘲弄。
“下药、损坏监控、打听房间,”江既低低地哼笑一声,“乐与,我没想到你的心机也这样深。你想要什么?钱?权?还是别有所求?”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我的心刺穿。
“不是……”再多的委屈与愤怒都化成无力又苍白的否认,我感到身心俱疲,将身体的重力都支撑在墙上,现在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觉得很累。
江既等待了一会儿,见我一直低着头,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来为自己辩解,便不欲再与我过多纠缠。
他将烟摁熄在墙上,慢慢整理自己的袖口,抬步离开了江宅。
楼下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轮刺耳的抓地声冲撞着我的耳膜,我似乎还听到了车身冲破雨幕的声音。
我静静盯着光洁的墙壁上那处焦黑,突兀、丑陋,和我脖子处的那块疤一样。
过了很久后我慢慢有了动作,从靠着的墙离开,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江既在这里等了多久,屋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烟味混着衣服上的香水味,是辛辣的木质调。
我走到床边,慢慢地躺下去,盯着窗外正在哭泣的天。
卑劣的小人、留有案底的“杀人犯”,现在我在江既心中又成了一个“费尽心思给他下药的人”。
外面淅淅沥沥,我的心在下雨。
第19章 最高分
英姨准备做手术,德叔请了长假去照顾她,所以这几天一直没在江宅看见他。
江既自那天离开后没有再回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在他眼里,我和他的这件事到底该怎么算。
在房间里躲了几天,身上的痕迹慢慢消去,最后只有脖子上的那处扼痕留下点点乌青。
在江宅待了五天后,我选择去酒店上班。
虽然我的工作可能已经没了。
不知道叶景还在不在,他应该已经辞职了吧。我想找他问清楚那天晚上的事。
我穿上外套,将拉链拉到最高处,挡住那处还没完全消散的淤青,从待了几天的房间走出来。
今天的太阳很大,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灼热的光线晃进我的眼里,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痛了一下。
我匆匆低下头,等适应了这个亮度后才抬头,走下楼走出江宅。
江宅的主人都不在,佣人都趁着这个时候开始偷懒,庭院里没有人,只有在阳光下绿得逼眼的植物和阵阵袭来的热浪。
外面停了一辆车,看起来有些眼熟,我没有过多在意,抬手挡住太阳,继续往前走。
“乐与!”是李老师的声音。
我停了下来,虚眼看过去,果然看见了刚好从车里推门下来的李老师。
她朝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我前几天过来,没见到你。”
“前几天……有点事,我没在这里。李老师找我有事吗?”
“成绩出来好几天了,你查了吗?”李老师打量着我的脸,“前几天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听见李老师的话我才有种落在实处的感觉。
自从那个荒唐的夜晚,我一直觉得自己走在云端,虚虚晃晃的,很不真实。在房间里待的那几天,除了凭着本能把囤着的面包吃了来充饥,其余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还没有,我手机坏了还没换,不知道成绩出来了,麻烦李老师跑一趟。”
李老师了然道:“我猜就是这个原因。你要出去吗?有事?”
我摇摇头:“没,就是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