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张嘴,温阮体贴示意:“啊——”
你可是骄傲的皇子啊,难道没被喂过饭?
邾晏沉默。
他张不开嘴,也很知道为什么,可这样坚持下去更尴尬,少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腮边猫咪胡子都微笑鼓励,很期待的样子,如果不吃,这小猫咪好像会很可怜。
他当然可以这般无情,他本就是残忍的人。
但更尴尬的是,他肚子叫了。
这是不能命令闭嘴的存在。
邾晏闭了闭眼,沉默张嘴,咬了一口那烤鱼。
温阮眼睛更亮:“怎么样?好不好吃?合不合殿下口味?”
邾晏:……
手里的刀子有点送不出去。
骄傲高贵的皇子惜字如金,但没呸一声难吃,应该就是好吃?
温阮也就不问了,拿出照顾小孩子的耐心,一口一口,喂六皇子吃鱼,体贴六皇子中过毒身体虚弱,不知消化功能有没有受影响,有意让他细嚼慢咽,喂一口后,数着他嚼够三十下,才喂下一口。
邾晏:……
“……别太得意。”他说话仍然带着中毒后发热的喑哑,嗓音不仅难听,还很可怕。
得意?
温阮快速反推六皇子的脑回路,六皇子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得意?他有哪里表现的不好,让六皇子不舒服了?应该不会,六皇子吃的挺乖啊……
大约无关表现,只因身体虚弱,‘强弱’倒错,一向能掌控所有的人,突然脆弱,很容易死,随时处在别人的‘威胁’下,能舒服才怪。
这话是在警告,不要觉得暂时占主导地位,就认为高他一等。
“如果您不是中了毒,我早已经死了,哪敢得意?”温阮看了看山洞外,转过头认真看着邾晏,“其实我现在还有点怕,不敢乱走的。”
邾晏眼神略和缓,吃鱼的动作也更从容,慢条斯理,尽显优雅:“跟谁学的?”
温阮:“什么?”
邾晏:“甜。”
什么甜?鱼么?
温阮:“溪水鱼肉质都不错,这里的鱼——”
邾晏:“不是鱼。”
温阮:“那是什么?”
邾晏:“自己想。”
“想不到,”温阮笑,“殿下不说,我只能认为殿下是在夸我甜了。”
邾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胆子很大。”
温阮:“那殿下怕了么?”
邾晏:“你竟觉得我会怕?”
温阮:“我只是感觉,比起别人看到殿下时害羞,殿下似乎更喜欢别人看到您害怕。”
那日在国公府,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邾晏哦了一声,眼神微深:“所以,你不想我如意。”
鱼已经吃完,不怕呛着噎着的意外,温阮便直白道:“不如谈谈我们的事,殿下也想谈的,不是么?”
邾晏:“我们?”
“比如我看到了殿下身上掉下来的印信,殿下应也看出来,我身边有人追杀,但不方便与外人言……”
这事迟早要聊的,不是装做没发生,就真的没发生过,不聊开,就是拿捏人的把柄,一旦存了疑虑,很容易被灭口的。
温阮十分诚恳:“我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盼殿下折节下交,论以为友,但或许可以谈个交易,暂时同行?”
邾晏只深深看着他,没说话,或许也是嗓子不舒服,惜字如金。
温阮知道他在听,便又继续:“也不算特殊交易,我的事,殿下莫要同任何人提起,殿下的事,我也全然不知道,之前没见过,以后不去猜,殿下可尽情监督我,若我敢说半个字,立刻杀了我取琵琶骨,如何?”
“殿下的游戏这样玩,也会更有趣一些,我会更害怕,更惶恐,时时忧虑您何时来杀我……”
邾晏直直看着他:“你在哄我。”
“殿下果然聪慧。”温阮叹了口气,尊贵骄傲的皇子并不好骗,看来得另想个法子了。
邾晏:“你想有个靠山,虽然这个靠山很凶,不知何时会吞吃了你,但你仍然想生活能得一二自如。”
温阮:??
靠山?想要?
他轻轻眨了眨眼,之后迅速鼓掌:“没错就是这样!我还以为殿下看不出这点,要斥责我呢!”
谁能想到呢,只是想说服六皇子不要轻易杀掉自己而已,竟然多了个靠山?
邾晏哼了一声,似乎在说,这点小心思,还想瞒人?
“那我们就说好了?”温阮迫不及待砸实这个交易,主动伸出手掌,要跟六皇子击掌盟约!
邾晏却面无表情拿出一颗小药丸,放到他掌心。
温阮:“嗯?”
他又没中毒,吃什么药丸子?
“你同我谈交易,萍水相逢,怎知彼此没有前科,怎么互相保证信任?”邾晏又拿出一颗,放在自己掌心,“采取一二手段,不是正应该?”
啊这……
温阮万万没想到,签合同的方式是一起磕药丸子,一时怔住。
邾晏眸色逐渐危险:“你不想吃?你根本没想同我交易?知道诓骗我是什么下场?”
“没没没,我想吃的!”温阮赶紧拿起药丸,一口吞了,还张开嘴给六皇子看。
邾晏:“你竟真敢吃,不怕我毒死你?”
温阮:……
这不是你逼着非得吃的么!
“殿下会么?”他舔了舔牙尖,“殿下真想杀我,手里匕首往前送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还浪费一颗药丸子?”
邾晏捏着自己那颗药丸:“你该懂,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会越快。”
温阮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希望能托殿下的福,死的慢点。”
招来更多的危险也没关系,他正好借机看看,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微暗光影里,他看到六皇子抬手,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颗药丸子——
他们的交易契约,达成。
温阮不知道这颗药丸子具体什么作用,但六皇子的解毒药丸似乎很有用,出过一身汗后,他力气似乎恢复了些,只是精神不怎么好,似乎浑身很疼,额角的汗就没停过。
短时间激发这么大的药效,人必然很难受,温阮知六皇子性傲,便站起来:“殿下歇歇吧。”
“等等。”邾晏叫住了他。
温阮:“殿下有什么吩咐?”
“蹲下。”
“近前。”
邾晏终于伸手,把碍眼的小猫咪胡子擦掉了。
温阮愣住。
邾晏皱眉:“还不走?”
温阮:……
骄傲的皇子殿下并没有立刻躺下,直到温阮走出洞口,才慢吞吞挪动,艰难躺下,温阮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才放心。
躺下是躺下了,邾晏并没有睡着,周身太疼,汗出了太多,也脏,他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血腥味和着汗味,并不让人愉悦。
半昏半醒的梦里,他好似穿越时光流年,听到有人在唱歌……是谁在唱?唱什么……今日,是谁的生辰?
“榴红绽霞,一生灿烂……愿我儿一生安平顺遂,觅得良人相伴,福泽绵长,积福积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是谁在说话?
那个一脸灿烂笑容,牙齿都看到了的小少年,是谁?
……
洛林昌跑到温国公府小少爷的庄子地头,也不管什么最喜欢的酒坛子最爱的酒了,还在刑部大牢监狱受苦的可怜好友谌永安也扔到脑后了,一个猛子就扎到了田间地头,这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这种栽种习惯,这种出苗率,苗苗的茁壮程度,日后的亩产……他没见过,但越看越觉得眼熟。
司农寺理管天下农事,但天下太大,他不可能走遍,倒是收集来的消息里,有提过泗州还是哪里,似乎有这样的地,且一年多前,北地遭灾,粮食不济,军粮民粮都艰难了一段时间,京城都差点乱,就是因为一笔从泗州来的粮,才缓解了灾情,活人无数……
他不是没去泗州找过,但怎么打听都找不到,越说的明白仔细,指向性强,越找不到,原来人竟不在泗州,就在京城么!
“原来在这里……原来如此……”
他怎么就没看到!
见田外有农人走动,他跑过去,抓住就问:“这是谁家的地,谁种的,姓什么,叫什么,住哪!”
被抓住的汉子有点懵,这老头怕不是有病?
他还真不是偶然路过,小少爷帮了他们的忙,教他们怎么救回生了病的庄稼,他们心中感恩,在附近忙时见有人在小少爷的田里鬼鬼祟祟,怕不是要捣乱,当然要过来帮忙看一眼,结果这做贼的人还敢问主人是谁?
汉子更加警惕,非但不说,还琢磨着得回去叫人:“你又是什么——”
偏巧在这时候,真有人来捣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