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检雪明显被下了药,力气有限,话说的断断续续,但眼底很亮:“杨肃与娘娘教有勾结,在我这里,你的漕帮,都渗透有人……我如今拿不出切实证据与你,苍帮主可愿信我?”
苍昂:“去岁元月,益大人一介文人,敢于闹市惊马之下抢夺半岁婴儿;去岁端午,大人怜农耕之累,亲自去往田间地头,以凉茶慰农,一送就是三个月,整个夏日,无论抢种还是抢收,无一百姓中暑;去岁小年,泗州罕见大雪,不少贫农房屋倒塌,大人亲管赈灾,暖房粮食粥食调配无一不亲问,除灾情首日外,百姓无一死亡,大人却因数日不休,除夕万家团圆夜,叫了大夫……”
“大人所行所为,令人敬佩,昂怎敢不信?大人放心,今夜便是粉身碎骨,漕帮也必救您出去。”
益松雪:“……多谢。”
苍昂:“大人可能起身?”
“不能,”益松雪有些尴尬,“虽我知他们不安好心,并没怎么动他们给的食饮,还是中了招,如今虽能保持理智,四肢却酸软,动不了,若太麻烦……苍帮主只需顾自己安全即可,我们中间只要有一人能避开此险,也尽足够了。”
杨肃故意设这么一个局,定然看管甚严,到了时机好立刻曝出,他们想不动声色离开,并不容易,需要外面有人配合。
苍昂便道:“大人放心,我弟弟现在就在外面,他向来机敏,鬼点子多,有他配合,此次定然无虞。”
“弟弟?”
益松雪不知苍昂说的是谁,但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苍昂身上的沾着的,螃蟹的味道。还有一种若有似无,镌刻在记忆深处,带着绿意的淡淡香气。
他迟疑了一瞬,问:“你们方才,是否在吃螃蟹?”
苍昂不料他有此问:“是。”
益松雪看着苍昂眼睛:“你的这个弟弟……可是叫阿阮?”
苍昂意外:“嗯?”
“没什么,”益松雪已然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闭上已泛起湿意的眼睛,“只是没想到,经年过去,我竟又要受少爷大恩……”
苍昂也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他这个不愿意认干亲的干弟弟做过不少好事,却没料到他还救过益松雪,或许他自己都忘了。
“大人稍待,我才获知大人在这里,需得观察四周路线,制定计划,方能万无一失,”苍昂将益松雪身上的绳子全解了,塞过去两个小瓶子,“危机之时,大人记得使用,红瓶洒出去是毒,触者皆死,蓝瓶救命圣药,只要服下,不管大人身体如何危急,都能救回来。”
说罢不再逗留,顺着窗子缝隙观察外面片刻后,果断破窗而出,在看管之人惊喊出声之前,扭断了他的脖子。
之后无声纵跃起落,至高处观察四周,大脑快速转动,几息后,他取出一枚特殊骨哨,在唇边吹响。
温阮认出了哨声。
他微微一笑,看着杨肃:“都这么久了,杨大人还不让我逛逛园子?你们这里最时兴的,不就是夜游,不游一游,我来你这做甚?”
杨肃突然感觉不大对劲,这位少爷提逛园子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而且,若这位少爷果真在京城那么厉害,阁楼上那位……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久了不是么?不可能没看到啊。
莫非他判断错了?
他眼底浮出锐利,忽的笑了:“好啊,管家——来,陪小少爷逛逛。”
他这个管家可不单单是管家,看看这少爷想看什么……想来能摸清少爷的底。
他自己则准备回内院看看,事成没成,苍昂可是离开有一会儿了,正好今日简王殿下在,若这丑事叫简王看到了……看他们还怎么翻身!
快速行事内院,四周一片寂静,杨肃脸阴了下去,再一推门,床上只有一个人,益松雪。
“人都死了么!苍昂呢,为何不在!”他眯了眼,“都给我去找,给我杀了他!”
见益松雪醒着,肮脏心思也瞒不住了,他忽尔有了另一个主意——
苍昂都快三十了没娶亲,他故意设这么一局不但能同时恶心这两个人,还能编造一定的说服力,但那位简王殿下……可是确确实实喜欢男人的,听闻京城定下的王妃就是男子,好像是什么国公府的少爷。
益松雪虽长的不错,但这年纪,想来简王殿下是看不上眼的,但他可以让他恶心简王殿下啊,甚至都不用近身,只要往前这么一扑——
简王殿下恶心了,不就直接能治益松雪一个大不敬之罪,要杀要剐岂非顺理成章?
让人把益松雪扶起来,堵上嘴,杨肃拍了拍他的脸:“益大人啊,你可别怪我,这水至清则无鱼,谁叫你偏要独清,还看见了那么多事呢?待会黄泉路上,可记得发个誓,下辈子千万别做好人!”
杨肃叫人把益松雪搀上,小心调整了表情,去往阁楼,专门捡光线不好的暗处走,不能露馅么。
“王爷……简王殿下?”
他已眼色示意下人,准备一敲开门,就拔开益松雪嘴里的布,制造一个益松雪主动往前扑的假象,众所周知,这位六殿下是京城里脾气最不好的人,届时定很难无动于衷,大概率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把益松雪杀了,益松雪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人死了,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亦有了理由赔罪,这礼物一送进简王府……
怎么认识这位王爷的不重要,产生联系,以便以后巴上去才重要。
富贵险中求,这么大机会,他万万不能错过了!
房间里有人过来开门了,简王殿下也的确如他期盼的那样,在阁楼里坐久有点腻了,且天色渐深,肚子总会饿,走到了门口:“何事?”
杨肃一看眼睛都亮了,上天助他!
“这夜渐深浓,下官已备下酒菜,请王爷赏脸——”
同时下发指令,让下面人行动。
可益松雪分明在暗处,阁楼里光线通明,这位简王殿下从里面走出来,忽临暗色,本该视野模糊才是,谁知他好像头侧长了眼睛,人还没扑到眼前,已经退到一侧了。
别说益松雪,谁都沾不了他的身。
杨肃:……
邾晏:“怎么,杨大人想送人给本王?”
“这……”杨肃擦汗。
邾晏:“倒不是不可以。”
杨肃眼睛瞬间睁大。
邾晏突然抬手,指向不远处拐角:“——本王要他。”
杨肃看到人,突然沉默了。
温阮也沉默了。
他吓了一跳,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六殿下在这里?点名要自己是什么意思?杨肃在干什么?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
他好像耳朵也聋了,有点幻听,六殿下方才自称什么?
本王?
他的未婚夫六殿下,不是单纯的皇子么?
第45章 陪我吃饭
内宅, 为女眷居处,外男不入。
江湖道上的规矩,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事不涉老幼女眷, 苍昂没想到, 杨肃一个当官的, 还不如漕帮汉子们讲究, 竟然把娘娘教一部分被拐掳的女人,藏在了他的内宅!
而他真正的内眷, 显然不知此事,方寸大乱。
“这杨大人够意思啊,拿自己妻女来伺候老大!”
阿七话说的脏,内心更气愤,他一直跟着老大,最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和着杨肃准备了好几手,要栽赃老大,怎么着, 益松雪益大人不够,又用内宅为饵, 就赌老大查不到,查到了也不敢进去,只要一个‘辱人妻女’帽子扣下来,老大就别想脱身!
苍昂:“别废话,救人!”
他一马当先, 冲了上去!
搜寻到这里是意外,他通过骨哨和温阮联系过, 也得到了回应,温阮大胆承接益松雪大人的事,让他专心这边不要犹豫,他相信温阮,自一往无前,毫不退缩。
有些局是需要衡量利弊,计算得失的,有些局不用。他根本没去考虑之后被诬陷,加罪滔天,无法抵抗的乱局,救人最重要!
阿七着急:“可那狗官若是死咬住老大——”
今夜过去,若他们的事不顺利,狗官继续好好的当官,那必要治老大的罪,没跑;若他们的事顺利,狗官落马,自知无法挽回时日无多,不甘心之下,定会想拉个垫背的,老大仍然会是众矢之的!
这道垂花门只要进了,老大就会里外不是人,江湖道上的名声是小事,官家律法的杀刑怎么躲!
“那我便去死。”
“没什么好可惜。”
苍昂高大背影未有停顿:“若有意外,我老娘和弟弟就靠你们照顾了,我信得过!”
阿七牙齿磨的咯咯响:“是!”
为数不多,一路跟着苍昂进园子的汉子们也咬紧了牙关:“是!”
杨肃既然在这里布了局,就会有准备,打扮成家丁护院的府兵冲出来,跟他们交上了手。
阿七脚上功夫好,趁着苍昂挡住巨大攻势时,率先冲进了前面的厢房——
“老大,在这里!”
这只是一间厢房,府尹五进的宅子多大,单个偏僻厢房的空间都大不了,里面没什么摆设,有二三十个姑娘倒在里面,似是被喂过什么药,有的醒了,有的还在睡着,意识大多不太清醒,连害怕尖叫的反应都没有,有些木愣愣的。
苍昂等漕帮汉子是为救人,招式间保护意味浓重,这里的人不会,他们得了府尹命令,根本没把姑娘们的命当做命,双方刀光剑影,冲突更为激烈。
有姑娘慢慢清醒,眼底从木然变到惊醒,眼角泪滴还未流下时,就看到万分凶险之时,有一个漕帮汉子扑过来,为她挡住了杨家护卫冲她捅过的刀。
那把刀,本来应该扎进她胸口,现在却扎在汉子的后心。
本来该死的,是她。
“小姑娘,哭什么。”那汉子应该不常哄人,脸上有道刀疤,看上去并不好看,刻意不想吓人的语气,反而更吓人了。
姑娘眼泪掉的更凶:“为什么……”
“为什么,”那汉子有点疼,额头沁出汗滴,仍然咧开嘴在笑,“当然因为你是姑娘啊,就该漂漂亮亮,舒舒展展,花儿似的过活,不应该在这里被狗官祸害……挺好看的姑娘,待会出去了,好好过日子吧。”
姑娘声音都抖了:“你……”
“你勇哥怕什……”汉子闭了闭眼,“算了,不必记我名字。”
老大说的对,这世道,女人过活不易,外头干坏事的都是男人,倒霉的却都是女人,女人不能反抗,也反抗不了,这不是女人的错,他们身为男儿,当要明事理。
护不住人时,不要随便结下羁绊,不然哪天死了,受苦的还是别人。
“抱歉,我有点重,但我现在动不了,你使使劲,推我一把,”汉子安慰小姑娘,“不要害怕相信别人,你看,这世上也有好人的,对不对?”
那姑娘感受到汉子越来越弱的呼吸声,已经泣不成声:“你别死……我害怕。”
“大勇——”
阿七看着汉子后背淋漓鲜血,目眦欲裂,直直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