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弯弯,笑的很乖,二皇子三皇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温阮表现的谦逊温朗,落落大方,一丁点坏心眼都没有。
看来是错觉了。
温阮从没觉得即将要做的事很容易,盐之一字,光看它举足轻重的位置,就能猜到必有利益关系网的存在,他过去,真的只是想搞技术,提高制盐产出,别人却未必这么想,坏了别人的蛋糕,可是要被针对的。
于是这一路上,他和霍二少反复商量过应对策略,或明或暗,或黑或白,兵分两路,互为底牌和帮衬,遇到事该怎么办,遇到意外怎么处理,从哪分开……
霍二少:“我倒没什么,行商嘛,低调不了,可这样的话,别人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全冲着你去了,你可别撑不住。”
“你确定?”温阮毫不留情戳好友痛处,“当初是谁被大少手段折腾的叫苦不迭?”
霍家对未来家主的选择可不是随便的,培养更是,霍二少得经受老爷子到叔伯兄弟的各种‘关爱’,尤其霍家大少,原本的担子担不了了,他一直觉得对家族有愧,对打造弟弟这件事更为上心,务必要打造的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霍二少哇哇叫:“你还说呢!你当时一点都不帮忙,就戳在旁边看笑话!大哥压榨我那么狠,你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温阮:“狠么?我怎么觉得还不够?”
“好你个小少——咦,那是什么?”霍二少突然指着远方。
穿着丧服跪在路边的少女,鬓边颤巍巍的小白花,破席子覆着的尸体……卖身葬父?
正好是在他们的目的地城镇,正好是他们行进的方向。
早在之前,霍二少和温阮的车就分开了,也分别往外放出了风声,原本霍二少也不应该在这辆车里,但他不放心,易了容整了妆陪到此刻,现在看……
“你的活儿,我走了!”
霍二少趁着四周人多,悄悄下了车,滑溜的鱼一样钻进人潮,转瞬不见。
温阮就跟着车,继续往前,直到再也走不动,南星打帘子,说前面堵了。
他这才下了车,随人群一起看路边卖身葬父的姑娘。
只一眼,他就瞧出了端倪。
路边人说话很大声,全部都在叹这姑娘可怜,早年死了娘,和爹相依为命,结果盐田活重,上面小头领不好相与,爹也没扛住,挨了顿打没了,只剩她一个姑娘,将来可怎么过哟……
可这姑娘,手指纤纤,皮肤细嫩,一点都不像干粗活的手,脸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怯生生的眸子透着少女独有的羞涩,看人时的角度,跪姿时肩腰的角度,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里,没有被规矩教导的寻常姑娘。
“唉,可怜是真可怜,可又有谁敢买呢?这姑娘生的好看,怕是要被那些大人物糟蹋了。”
“可不是?寻常人谁敢救?除了待不久就走的外地人,在此地没有因果,大人物也不愿多生事,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咱们这种地方,哪来那么多外地人……”
外地人,现场不就有一个?
温阮垂眸,你们能点的再明显点吗?
除了有两个说话引导非常明显的,其他围观人大多不明就里,但也这样说,可见这里的势力氛围,的确被人把持。
这地上跪着的姑娘绝不可能是盐田的,就是针对他的局,做的这么浅显……或许是因为,他一路上放出的消息,并没有说是简王妃,而是一个简王信重的少年,技术是有的,就是年纪还小,可能容易被骗。
温阮注意到面前让开了一条路,本地人自动让开的,似乎看到了他这个面生的外地人,有意促成。
他本没打算立刻进局,可看着地上跪着的姑娘,那朵鬓边小白花……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娘娘教里的‘圣女’。
没什么道理,没什么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娘娘教在泗州只是一个小分支,在京城甚至还没来得及铺出巨大网络,他们尚不知道在哪里根除,没想到这里有。
既然如此……那就一勺烩吧。
温阮直接皱眉上前,给了银子,把那姑娘给买了。
因为他做决定很快,不说话,眼里也没半分淫邪,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少爷,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直接就给办了。
待那姑娘好生安葬完‘父亲’,过来跪谢,说自己叫含烟,愿做个丫鬟,侍奉左右时,温阮真就收下了,让她做丫鬟,指挥她端茶倒水,还非常轻易的被套完了话。
比如姓甚名谁,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的,都会什么……全都说了。
含烟:……
竟然是这样一位单纯无害的小少爷?
那些什么制盐技法,她听不懂,但其它的她明白,既然少爷信了她,对她不设防,她就可以……
“本地盐田都为栾家把持,外人难进,哪怕拿着官府的文书,也很容易被排挤,正好我爹曾包了片盐田,现在还未到期,如果少爷信得过,我愿带少爷过去。”
她说了个地方,竟然紧紧挨着邾晏给温阮的盐田。
温阮笑唇轻扬:“好啊。”
他敢随便说自己的技术,就是因为这方法别人学不会,也听不懂,可你既然说了要给我当丫鬟,就得尽心尽力,该办的事都要办好,否则不就可疑了?
至于女色,他扮演的是一个不开窍的愣头青少爷嘛,没一点这方面心思,一心沉浸技术,才是他该做的事。
要是这姑娘有什么坏心思,南星是什么吃的?还有那几个隐在暗处,几天下来他看都没看到过的暗卫。
不管这姑娘和她背后的人,想在他身上达到点什么目的,是不是都得有点耐心,培养培养信任,交点投名状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你看,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立刻就能到盐田做事,没一点掣肘?
端茶倒水的活儿被抢,南星被挤到了一边,尤其大晚上跟着少爷随含烟到盐田……多少有点担心,感觉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受到了挑战,得提起十二分心思防备,同时也得私下会会那几个暗卫,别什么事都往外瞎说。
暗卫们当然不可能瞎说,他们不但会赌上性命护好王妃,事情也不敢瞒,该报的都得报。
边关甚远,邾晏隔了几日才得消息,只有暗卫的消息。
他那没良心的王妃,非但一封信都没给他写过,还拈花惹草,被女人缠上了!
“无妨……无妨。”
简王殿下气的吃了三大碗饭,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写信。
王妃不给他写,他可以给王妃写!
边关朔风凛冽,未及九月,已沁寒意,但没关系,掠过他的这阵风飘往远方,总会有那个瞬间,缠绕包裹住他的王妃。
书房墙壁上,也从这夜开始,挂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第59章 得加码
栾家正院。
夜幕渐染, 四外静寂,烛火随风跳动,家主栾丰林眸底随之明明暗暗, 叫人瞧不真切。
海边盐田都是有数量的, 不管地契归谁, 租给谁, 都受朝廷监管, 本地一小半盐田都在栾家手里,小部分盐田换了主人, 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外人不懂盐事,最后不还是得把盐田赁给栾家,栾家照谈好的分润回馈……四舍五入,这边的盐田,都是栾家的。
外面官场常有变动,商界龙头时有更迭,栾家就是靠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灵活取舍的果断, 舍得砸钱的雄心,才屹立至今, 可这一回,似乎有点不一样。
简王殿下派来的这位少爷,丁点心机没有,单纯无害,于人情世故上不懂, 与男欢女爱上没开窍,倒是有点真本事的, 技术一等一的强,制出的盐果真不同寻常,一一解释完了,别人却听不懂……这要怎么攻略?
还乖乖的,被人套话什么都说,没一点隐藏,说出来前简王殿下没有任何交代……为什么没有交代,是不需要,还是别有隐意?
“简王亲派,插手盐田,是不是要抢这块肥肉?”有一紫衫女子无声走近,柔软双臂勾上了了栾丰林的肩,吐气如兰,“二皇子那边——”
“嘘。”
栾丰林捂住她红唇,将她搂到大腿上:“我可从来没跟二皇子见过。”
有些事都是默契,别人没挑明了说,自己也没必要暴露,左右都是合作,只是以往都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斗法,二皇子因外祖家的海商生意,海上往来,多多少少要打点交道,没办法避,合作难免,三皇子这方面的路子在陆路,才稍逊一些,可这回有封了简王的六皇子加入,局势瞬间复杂了。
“素娘,你家爷难办啊。”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紫素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杀了,不就行了?爷先把想要的技术抢到手,人嘛……外头盯着咱们这盐行,眼红的都要滴出血了,这争风吃醋抢抢夺夺的,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又怎么能怪到爷身上?”
栾丰林摩挲着美人腰,叹道:“想浅了不是?你也知这制盐技术重要,简王殿下既亲派人来,想必十分经心,有要达成的野心,这位小少爷本身不重要,可若出了事,人财两空,蔫知简王不会过问?”
“这位王爷风评一向不好,听说喜怒无常,杀人无数,最不怕别人挑衅,谁挑衅就杀了谁,万一惹恼了他,别说你家爷我,就是这偌大栾家,估计都跟那风干的盐山一样,一掰,就碎完了。”
紫素纤手掠过男人喉结:“爷竟然还会怕啊……我的人说这少爷单纯又听话,乖的很,哄好了,未必会坏事。”
栾丰林摇头:“未必。”
虽然几经试探,这少爷是真的不谙世事,可有时候,就是这种倔强执着,听不懂人劝的不谙世事,越是会坏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爷叫奴家来做甚?”美人目幽怨含波,妩媚又委屈,“我的美人计何时出过错?”
栾丰林笑了,大手探入美人衣襟:“是是是,美人何曾有错,是爷的错,怎么可以轻看素娘?”
紫素贴过去,声音更为勾人:“爷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另一个,您那好弟弟前些日子还想勾搭奴家,胃口越来越大,听闻最近四处找合作人,怕要掀了你的窝呢……”
栾丰林已然没心思谈正事,将美人拉到了榻上:“连你都心仪爷,不愿意跑,何谈其他?放心,爷应付得了……”
同样的夜色,距栾家大宅不远的三层酒肆里,霍二少正在和栾家老爷子最宠爱的庶子,家主栾丰林的幼弟栾丰羽见面。
“……谁说我想搞私盐?羽兄,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栾丰羽有着和家主哥哥相似的长相,不一样的心机眼神:“二少就别低调了吧,这漕运的路子您都有人脉,在我这地盘也走了不少天了,继续装就没什么意思了。”
霍二少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既然羽兄聊到这,我就大言不惭的说一句,船这方面,往外面走,你有门路,往里面走,那我可是内行,以往不是没想到过这头的生意,怎奈家族生意太红火,钱赚的太多,一直分不开身,现在么,也就是顺路,随便过来看看,若是有机会玩玩,不怕什么,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合伙人,那就过两年再说。”
栾丰羽就有点着急:“谁嫌钱多咬手?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二少行商该懂的,这现在和过两年,未必是同一个形势,未必能抓住风口……”
他看了看左右,凑近低声:“我家盐田近来,可是得了一位天选人才,新制出的盐色白如雪,细腻味正,乃是一等一的上品,市面上从未见过。”
“羽兄少拿这些事诓我,我们外行人不懂,也不想懂,今日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便直言了——”霍二少收起散漫,目光如炬,“私盐分润,我要七成。”
栾丰羽都气笑了:“二少都是这般做生意的?如此狮子大开口,不怕被揍么?”
霍二少淡定的很:“我没要八成,就已经是给羽兄面子了——你同我谈的,可是私盐。 ”
栾丰羽眯了眼:“不错,我是私,你也是私。”
意思你可以威胁我,我不是同样可以威胁你?谁都不干净,少拿架子。
霍二少已经站起身:“你可考虑考虑,你能弄出来多少,我就能吞多少,风险我独担,不影响你一分一毫,天底下,哪里找我这么好合作的伙伴?但是呢,我要量——你可懂?凑不够数,别到小爷面前丢人!”
他潇洒利落的走酒肆,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怎样呆若木鸡的脸。
还想跟小爷谈生意,套小爷的消息,占小爷的便宜?哼!小爷在家里被叔伯兄弟连带祖父一起,坑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浪荡呢!
霍二少短暂回顾了自己的做事轨迹,没有漏洞,想起同在一个地方,却不能过去见温阮,心里不舒服的很。
不知少爷那边玩的怎么样了?
大策略是先顺利进场,抓紧时间把盐法试出来,等待的时间里顺便摸清所有盐场路子,人脉网络,以效率为先……少爷果然做得非常好,他有理由相信,少爷是想着远在边关的夫君,想早点回去。
奈何还没到他们约定的时机,为了计划完美实施,他们现在还不能见面,也不能沟通往来,希望能卖身葬父的姑娘没给少爷添太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