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教,”邾晏用词谨慎,“大约算一种影响?”
温阮知道方锐家世代武将,如今老爷子就在镇守边关,便问邾晏:“你去过边关,随军打过仗?”
邾晏:“不太算,做过几次先锋,胜过几场。”
许是这个话题,勾起了几分聊兴,邾晏问温阮:“你可知,我们与北狄交战,什么时节容易赢?”
温阮摇头,除了音乐,他还非常不擅长军事:“我只知,秋季是他们最为富足的时候。”
牛羊已然长肥,草植仍然兴旺,是最不缺吃穿的时候。
“他们很喜欢这时节南下劫掠,”邾晏道,“除了为冬季储备外,还有一点,军备富足,他们的士气会很高昂,若我们此时准备大征,往往不胜。”
这样的话……
温阮了悟:“春天会好些?”
邾晏:“春季反攻,大半会胜。”
那时丰富的食物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女人和牛羊都开始怀孕,表面装的再硬气,心里其实是虚的,只要大庆军队敢,就能胜。
温阮想起早早就说要来,却一直在拖的北狄使团:“你的意思是……使团有意拖延,是想给我们施加些压力,握些筹码?”
那就是要打一架了……
邾晏:“是。”
不知何时,他又开始抚弄手中琵琶,刚劲明亮,拨若风雨,仿佛在谱写一幕大漠落日,长河孤烟。
所以得给他们个教训……告诉他们,大历不会由着他们来,对么?
温阮心有所悟:“你要亲去?你要离开京城?”
邾晏按停琵琶弦,眸底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你猜到了。”
“你的曲子,”温阮指了指他的琵琶,“虽不知是你抚的是什么曲,但感觉曲子里有向往,有怀念,有一往无前的野心……你好像不会停。”
说完,才发现邾晏眼神直剌剌,黑沉沉,像有什么东西闪动……
温阮:“我,我想错了?”
“是我想错了。你不懂曲子,也挺好,”邾晏盯着温阮的眼睛,视线滚烫灼热,“这辈子都不用去学,去懂。”
只要懂他就可以。
温阮有点不明白:“嗯?”
邾晏垂眸,放下手里琵琶:“此前我一直想找一把完美的琵琶,现在想,我该找的不应该是琵琶,是人。”
琵琶再好,能音弦通达,传递曲中所有,遇到不懂的人,仍然什么都听不出来,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听不懂任何曲子,却能听懂他任意时候拨弦的心情……
最好只懂他,只懂他就可以,不用懂任何其他人,其他琴。
对方的眼神太烫,太亮,温阮有些受不住:“别,你还是找琵琶吧,我不懂乐理,是真不会品评,听不出指法技艺如何高绝。”
“好,阿阮说什么,便是什么。”
又一曲新起,没有长河落日,沙场点兵的肃杀,反而有窃窃私语,像是在道别了。
温阮便笑:“殿下只管放心去,我这边很安全的,很多人都会照顾我。”
他果然听得懂。
邾晏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颤抖,干脆停了琵琶:“药丸也不能忘了吃。”
因为温阮实在厌恶喝药,总是想倒掉,邾晏专门去请老太医换了方子,给捏成了药丸子,一天一枚,省事又不太苦,温阮勉强接受了。
“不会。”
“我这两日会调九个暗卫到你身边,你可能看不到他们,切记不可驱赶,随时让他们跟着,明面上仍然以南星为主,”邾晏垂眸,“也不用管他们,他们吃住都会自己安排。”
温阮怔了片刻:“你其实……也猜到了我会离开,是么?”
邾晏没说话,但再次响起了琵琶音,回答了他。
微风拂过,带来桂花的香气。
月圆人圆,团聚欢畅,没人不喜欢相聚,没人很喜欢离别,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正如邾晏会决定亲去北地,不愿自己家国被使团挟制一点,温阮也因此次要开边贸,早早和霍二少梁夫人聊过对策,酒方子制糖法全部都在紧锣密鼓的试验,他也得亲去海边一趟,把新盐制出来。
邾晏要挫败使团的锐气,他便盯着使团的钱袋子,这一波,必不会叫对方得了好!
别人可能只会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可他们,不是别人。
温阮很想问邾晏,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可又觉得,这话似乎没必要问,一切都太明显了。
他察觉到了邾晏的靠近,他的眉眼,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可他没躲。
邾晏却停了下来,用炽热视线烧着他的唇:“等我们回来,嗯?”
这男妖精太会勾人,连声音都又低又哑,配合着凸起的喉结,充满诱惑,温阮都不知自己怎么答应的,莫名其妙说了一个字。
“……好。”
第58章 单纯无害小少爷
既然决定了, 就没必要再拖延。
短时间高效率,紧锣密鼓的准备两天后,邾晏就走了, 没刻意再打招呼, 早上留给温阮的, 是一个凉透了的被窝, 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温阮醒来后, 抱着被子,不愿起床。
短短几天, 他竟然习惯了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原本打算好的分房,保持隐私空间,慢慢认识和熟悉,因为一次次的意外,从未实现过。
他知道邾晏是什么意思,没必要送别,因为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离别,邾晏非常狂妄自信不会出任何问题, 很快就能相聚,所以没必要镌刻痕迹怀念。
他们之间, 永远在进行时,一起往前看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就如同……中秋夜那个暧昧的约定。
懒洋洋起床,没人帮忙绾发,温阮便叫了南星,这活儿以前, 都是南星帮他。
“方小侯一早送了几箱东西过来,说是临别赠礼, 请少爷费心,千万别忘了给他留几十坛好酒,说要过年与宴,一醉方休的。”
邾晏把方锐带走了,温阮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方家老爷子都镇在边关呢,在那边搞事,多少要跟老爷子商量,且方锐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但——
“几十坛酒?他也不怕撑死。”
他现在与梁家合作尝试的,是高度数的粮食酒,可不是市面上的水酒,别说几十坛,一坛,估计方小侯都受不住。
南星手脚麻利的帮少爷绾好发,用玉簪固定:“霍二少来了,带着商行的车,咱们……真的今天就走?”
“不然?”
温阮起身,意气风发往外走。
他本来也打算今天离开,如果不是邾晏快了一步,今晚独守空房的会是简王殿下。
“哟,少爷——帅的!”
霍二少和温阮在一块,从来没正形,不管对方是乡下孤苦伶仃的少年,还是国公府小少爷,亦或今天的简王妃,都是他的拜把子好兄弟,耍赖卖乖痴缠发脾气,二少什么都敢!
“你倒是一般,穿的跟个酱茄子似的。”温阮提袍上车。
霍二少大惊失色:“真的很丑么!我原本想秋冬主推这个色系的!”
温阮:“劝你别。或让别人来。”
皮肤黑成这样,再穿这种紫色,委实有点伤眼。
霍二少委屈:“都说了让你来,你非不帮忙!”
少爷这冷白肤色,穿紫最好看,浅紫浓紫全都可以驾驭,最近他刚制出了一批纱,是略浓,但很纯粹,幽静的紫,别人谁都穿不出味道,少爷绝对可以,穿上必定会有那种断情绝爱,死了男人一样的寡之美感,清冷禁欲,又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温阮没理他,看着车辆驶出街道,走向城门。
他并不是非要插手盐铁这样的大事,国家管控的东西,他从没想过从中发财,只是现在市面上的盐实在太少,这个时代制盐方法比较落后,出盐产量不高,质量也不好,可分明海水广袤,国民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人没粮会饿死,摄取不到足够盐分,身体同样遭不住。
市面上流通的盐不够,盐价一涨再涨,私盐泛滥,朝廷对这件事早就很重视,只是苦无办法解决,现在邾晏为他争取的机会,他当然得努把力。
若是能顺利制出足够多……分出一点来,和现在的盐混一混,卖给即将到来的使团,岂不一举两得?
没人不愿意挣钱,大历的商人是,大历也是,朝廷这两年赈灾都花出去不少,若能有巨大盈余,来年各出预算也会好一些。
温阮猜上位者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何他这行动,没人插手,处处顺利?
不但不插手,还来送了。
二皇子于城外十里凉亭处等候,还带了温茹。
“此行路远,你奔波辛苦,”二皇子还带了酒,给温阮倒了一盏,以做别情,“若有任何需要,尽可打招呼,我虽没有老六的王爵,海事倒是略知一二,能解阿阮燃眉之急。”
他外祖家主涉海上生意,海船,海路,域外奇珍异宝,包罗万象,为大历奉献了不少税收,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既然涉海事,海上的盗匪,自也略知一二,但这不能说。
温阮能猜到,海边并非风平浪静,但若想让他和盘托出,全部倚仗二皇子,那二皇子是在做梦:“多谢殿下。”
二皇子面对微笑,眼神则暗示温茹。
温茹抿着嘴,装作没看见。
二皇子微笑转头:“你家兄长来了,都不打招呼,如此惫懒,怕要被你兄长笑话。”
温茹只好下来,垂眸朝温阮行礼:“山高路长,妾想叮嘱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左右有二殿下帮忙,兄长若有需要,尽管联络便是。”
“二哥就莫要为难阿阮了吧!”
远处有声音高高扬起,是三皇子,果然这两个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从不会让对方痛快。
“阿阮放心,虽海上是二哥地盘,我也不是没有关系,”三皇子目光鼓励,“莫要怕人掣肘,只管大胆去办事,谁敢对此事不利,就是对朝廷不利,我等你的好消息!”
温阮:……
他还没开始干事呢,两边都掐起来了,可见这海边,也不是好闯的。
“好啊,那就多谢两位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