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还是那么年轻,是个心怀热血的年轻人,还是个没有腐化成为烂橘子的小橘子。
他偶尔会和五条悟有接触,五条悟对他的态度还算和善,或许也是因为看出他的本性在橘子堆里显得特别出格——他起码会因为咒灵大范围屠杀人类时由心的感到愤怒和憎恨,他在总监部工作,如同抱着自己的职务能改变什么般的想法。
有时候泷泽生从监控显示器里看到他那张脸,只会觉得陌生。
因为不一样。
和太宰那边的江夏凛也不一样。
他的语气和措辞,表情肌用法,都和修正工具人江夏凛也不一样,并且每天的行程基本就是工作,仔细且节奏缓慢到并不像是有系统指使。
泷泽生猜测对方是一个万用身份卡,是穿越局在每个世界的坐标,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某一天会被顶替。
整理好东西,泷泽生领着下属出了门。
第三方已经步入了正轨,一批人竭力抑制着网络上有关都市传说一类的帖子流传,同时在日常生活中留意着口口相传的邪门故事,下属K最近被压榨而出大批量咒具也投入了工作——不得不说她对于报复六眼这种事倾尽了全部的热情,一心觉得泷泽生在打造着一个军团,一个用于对付咒术界,对付五条悟的军团。
对此,泷泽生深谙无良老板画饼那一套,对着下属K连连称是,没错,我们要消灭敌人,而你是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干部,我需要你的才华,需要你制作出来的武器,我的属下全都是因为你而强大,等计划成功,你就是新世界主宰的二把手,我会让你过你想要的,无法无天的自由生活。
他竭力扩张着势力,自那次控制了城市的电灯之后,动静终于再次触到了上层。
不过那就是泷泽生想要的结果,如果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影响,那才叫真正的无用功。
泷泽生时常觉得头顶有个倒计时,不过那个倒计时结束时只会发生令他欣喜难耐的事情。
“砰!”
黑夜里,帐隔绝了令泷泽生熟悉到不行的枪声,他有时候还是会因为这种声响而感到本能的惊惧,但怦怦直跳的心脏藏在胸腔内,谁都看不出他谨慎着不愿流露出的慌张。
偶尔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心烦意乱,然后点燃一根香烟,不是借用尼古丁麻痹神经,而是借着恼人呛鼻的烟味转移负面情绪的突发口,把讨厌枪声变为讨厌烟味。
直到感知范围内出现了诡异的气息,泷泽生夹着香烟的手指神经质的抖了一下,转过了脸。
来者用轻佻的口吻说,“悟好像不喜欢烟味,你要是变成一个烟鬼的话,他会不会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泷泽生感到一阵牙酸,那股酸气直往他的天灵盖冒,他看着面前的青年……从外形上来看的确是一个年轻人,还是很熟悉的人。泷泽生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上下扫视对方,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咒灵啊。”那人理所当然的说道,“我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你,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我一样。”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睡衣,连鞋子都没有穿,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席地而坐和泷泽生面对面攀谈起来,“我也很好奇自己是什么东西,拥有意识的那一刻,除了本能告诉自己我是怎么来的,其他一无所知。”
泷泽生把烟扔了,谁知咒灵立刻道,“你乱丢垃圾。”
泷泽生:“怎么,你要给我捡起来?”
“就是觉得影响不好吧。”
“这地方都要成垃圾场了,你还管我个人素质怎么样?”
咒灵抬起手,似乎是尴尬,似乎是费解的抓了抓头发,手指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
“对了,先要自我介绍,还没有跟你说我是什么的诅咒。”
“是人类对于被迫离别的不满,恐惧,拒绝,憎恶。”
“而离别还能延伸出另一种意思——”
“所想不可得,所爱不能见,于是世间一切都成了一场离别的后续,时时刻刻都被拉入思念却唯有思念的痛苦里。”
“我就是这么诞生的。”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咒灵对泷泽生道,
“还有,好像还有一种情绪,这大概是我不太想伤害你的原因。”
“那份情绪名为——苦恋。”
第116章
“——苦恋。”
面前的碧眸青年仿若含着嗤讽的笑意如此说道。
泷泽生只觉耳边倏然一阵空白,紧接着传来了喧嚣的风声。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大脑如此平静的陷入了停滞,因为两个熟悉却陌生的字眼儿。
苦恋。
苦恋。
离别,坎坷,无终,得不到回应的情感,却仍然无悔的投入。
泷泽生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他的第一反应是产生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疑惑:
五条悟竟然会苦恋?
为什么?对谁?
如此轻而易举的,他很快明确了这份情感的指向性。
不是负面情绪糅杂在一起一股脑的倾泻,若是如此诅咒的诞生可太轻易了。那并不是可以随意迁怒和转移执念的载体——五条悟诅咒了泷泽生。
而我是泷泽生。
苦恋的对象……是我。
得出这个结论时,泷泽生的大脑再次宕机,可停止思考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都称得上是宽容和奖励,他本能的回忆起过往的所有细节,将五条悟的违和节节剖析……若是知道答案反推的话,那些行为明晃晃的都在宣告一个答案。
……他从未注意过。
——“悟,你现在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你猜。”
……
——“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啊?”
——“不要,因为直白的说出来根本没用。”
……
——“明明是你没长眼睛……你看不到。”
他从未注意过。
思维模式里从未出现过的“隐瞒”令泷泽生忽视了,他们之间还会诞生另一种情感的可能性,那份情感显得深重,理所当然,又好似突兀,费解难明,它晦涩且隐秘,无法轻易的坦露,就如五条悟所说,“我亲口告诉你,根本没有用。”
因为说出口便是拒绝。
因为我从你的神态,你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与我如出一辙的东西。
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从未预想过的领域。
泷泽生瞳眸微颤捏着下巴陷入了头脑风暴,太突然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些太超过了!
泷泽生成为伴侣型工具人的那刻便自发摒弃掉了正常社会中人类对感情的分类:亲情,友情,爱情,他的人生选项变得狭窄且专一,那些在泷泽生这里全部笼概为另一种情感,由某些基本素养和行为准则所形容,那名为忠诚,热情,喜爱,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抛下你,我属于你,我们就如同双生花般同根,你离去我便枯萎。
他率先将彼此的关系定义,将感情定性,于是他忘记了,他人并非如此。
他所谓的相伴一生——在悟眼中是什么呢?
藏在思维的某个角落里一直被泷泽生忽视的匣子骤然被打开,泷泽生如同踏入了陌生领域一般混乱无措。
如果命运再宽容给他们一些时间,泷泽生想他是能看到五条悟的行动的。
五条悟不是那么拧巴的性子,他也不会小心翼翼。他只是停留在了“未说”的阶段。少年时期泷泽生被诅咒缠身,什么都来不及,回来后他们根本没功夫想什么风花雪月,一切都匆匆且流着血。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有的只是未找到合适时机说出口的心意。
是的,仍是这样。
他们什么都没有变。
泷泽生浅浅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烟草味道,此时让他觉得异常得提神醒脑。
到底是什么时候……
视野内有一团黑影晃来晃去,泷泽生抬眸看去,异色头发的青年伸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回神了!你的表情可真是惊讶,苦恋这个词只是我基于人类的认知而对这份感情赋予的属性,你很难接受吗?悟大概是喜欢你,但是还没有到……苦大仇深的虐恋的地步?怎么,他谈不了恋爱就要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啊,比起那些,他可能更希望你陪在他身边。”他像是觉得有趣极了,一瞬不瞬的观察着泷泽生的反应,“抛开这点不谈,你就当你们两个是被迫异地无法谈心的挚友!兄弟!”
泷泽生挥开他的手,而咒灵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我难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这么不可置信,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嗯,第三方把他的暗恋给挑明了……?”
……明明都有迹可循。
泷泽生无视了咒灵的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为什么直到这份感情已经成为执念,能够诞生诅咒,他才得知。
刹那间,无数个几乎被他转瞬就抛到脑后的画面闪过脑海,它们飞快掠过却又深深定格,而最清晰的留下的,是灰原和七海的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后辈曾用平和欣慰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问他,“泷泽前辈还是这样,把肉麻的话挂在嘴边……所以你和五条前辈在一起了吗?”
以及棕黑发色的青年得到回应后诧异的神色,“没有吗?那什么时候在一起?”
看看,连反问都毫不犹豫。
看看,他们都知道。
他们甚至默认了。
“说得没错……”
泷泽生低喃,
“说得没错……”
他克制不住的回忆着细节,从高专时期,从杰,硝子,灰原,七海,冥冥的态度去看。
他的朋友们心照不宣,注视着他们两人时就好像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结果,说不定他们还带着吃瓜心态笑意盈盈的打赌,猜五条悟什么时候会挑明,猜他会用多么烂俗的求爱方式!
泷泽生的尾音抑制不住的哆嗦起来,“我是没长眼睛吗……?”
“我看不到……我没有看到……”
悚然察觉的事情令泷泽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怪异的恐慌和自责,他此时张开嘴却无话可说,无人可倾诉,他凝视着面前的诅咒,对方含着笑意也在回望着他,然后说,“没关系嘛,悟也说过,你是个很迟钝的家伙。”
他说话时偶尔的语气很像泷泽生,洒脱且明朗,“但是先不提那个,我们是不是要谈一下正事了?”
他沉下眸子时的神情也像泷泽生,“我来找你,是因为你这边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对于一个拥有意识后没有任何目的和追求的生物来说,你于我的意义可太致命了,总该要解释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