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意外,大概媒体很快就对这个现象向民众交付一个合理的解释。
泷泽生深吸了一口气,他才发觉自己刚刚屏住了呼吸,明明对方所说并非露骨的爱语,泷泽生却仍感到头晕目眩,被短短几个音节震撼到心脏跳如擂鼓。
“我会的。”
工具人低语道,“我会跑掉的。”
“从那个地方永远脱身。”
***
第二天,泷泽生果然在早间新闻里看到了昨晚事件的报道,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将河目次并没有死,而是重伤并被逮捕入狱,泷泽生不信琴酒会射歪,就算射歪了也能补枪,于是这番举动便有些耐人寻味起来。播音员说将河目次昨晚刚和非法人员打过交道,出门就被人阴了,是非法组织又一次猖狂的地下活动,就像催债的人无视法律动用暴力将欠债的打个半身不遂,道上的混混因为看不惯某个人于是围殴其致死。
看了半天全是非常官方的消息,对无法解释的事情能避则避,泷泽生反而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刷到了有意思的帖子,上面是夜猫子在昨晚拍下的视频,底下的评论乱七八糟,他们称奇怪的城市夜景为[金色游鱼],[电力之子],[挥金如土的二世祖干的蠢事],等等。
除此之外,泷泽生没有收到任何传票。
没人来敲打他,上头应该派人追查了,但是没查到他的头上。
泷泽生照例用监控看了看五条悟的动态,发现对方今天没有去工作,也没有给学生们上课,而是去了——
嗯?
泷泽生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眼日历,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五条悟走过了泷泽生印象里最不起眼的步行街,然后在一个装修得格外质朴的摊位上坐了下来,那家店的炒冰是用手工磨的,团子和甜水也由店主慢悠悠的准备,所以等待时间要久一些。
五条悟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双腿憋憋屈屈又端端正正的弯折着,然后他抬手在空中状似不经意的挥了一下,这种姿势,大概是祓去了蝇头一类的杂物吧。
伊地知洁高坐在了他旁边的板凳上——给放学的孩子们准备的木头板凳,又小又矮,两个成年人挤在上面难免显得滑稽好笑。
五条悟撇头对着伊地知洁高说了什么,黑发的辅助监督像是被调侃了一样扶了扶眼镜,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泷泽生瞅着他们的组合,奇妙的理解了五条悟在干什么。
不是心血来潮。
是别人听起来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怀旧。
五条悟当然也会怀旧,他还会梦到更为年轻时候的事情。
“只有两个凳子,叫什么伊地知啊,把我照片放上也行啊。”泷泽生嘟囔道。
双手背在身后在他身边待命的续和:“……”
把照片放上去不像供奉死人吗?
续和:“……新欢?”
泷泽生:“我打你哦。”
午饭的时候,泷泽生收到了新的任务反馈,他安插在总监部的卧底前段时间成功升了职,负责处理咒术师档案,最近已经完全掌握了工作流程和总监部的潜规则,也就是说,他也能查阅过往资料,泷泽生对他下达的第一个升职任务就是调查天与咒缚,以及天与咒缚一年前重回人间后的处理方式。
然后,终于有点儿坐不住,泷泽生在衣柜里翻出了一副眼镜戴上,把蓬乱的黑发夹顺,一个气质锋利的大帅哥顿时变得阴郁低沉,扎眼程度直线下降。
五条悟忽然的追忆举动让泷泽生的心开始躁动,他想起来了刚回来时的心情。
那时候他很天真,以为砸了待机室就逃出了穿越局的掌控,毕竟他身上没有系统作为坐标,工具人很容易迷失在多个世界中,大概也是因为这点,穿越局没有立过相关禁止的条约,有些东西特意强调反而给人提醒——而他运气极好。
他觉得他运气那么好,重逢是从未设想的来之不易,所以那段时间他惬意庆幸,欣喜若狂。
当天下午,泷泽生出现在了总监部。
由自己的人接应,进入变得顺理成章,穿着朴素的衣服,来往的社畜们基本没有留意他的,泷泽生径直走到了当初给他做登记的前台——那时他以过咒怨灵的身份出现,前前后后被一群人看护着,就像是在测试他的服从性和人类行为的精准度一样,他在监视者的眼睛下一笔一划的登记了自己的名字,来历,目的。
登记处的男人正在打电话,看到泷泽生过来先是给他递了一张表格。
泷泽生没接,反而拿出了一个装文件用的信封,摆在桌子上推向前方。
他挑了挑眉,“我都已经做得那么明目张胆了,你们都找不到我?”
男人:“……?”
正在通话的他茫然的转头,神色中还带着未能处理外界信息的迟钝。
他下意识瞥了眼那个信封,“你说什么?”
“把这个东西交给……五条宏。”
没用敬称,前台用奇异的眼神扫了泷泽生一眼,随口说道,“你是五条家的人吗?”
泷泽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前台用食指点了点那张身份表,“先写一下名字吧。”
他收回手的拿走了那个信封,撇头继续用心打电话,过了半晌忽然觉得身后异常安静,转过脸了却发现——泷泽生早已不知去向。
男人茫然的向四周扫了一眼,忽然意识到手里的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他正想着下班后再当垃圾处理掉,泷泽生口中提到的五条宏却恰巧朝这边走来。
“啊,五条先生……”见到本人,前台就多嘴了一句,“刚刚好像有人找您,还给您留了东西,只不过那人实在奇怪,急匆匆的走了。”
五条宏不甚在意的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信封。
“是什么?”
“不清楚,但摸着似乎是什么文件合同?”
五条宏当即拆了开来,待看清上面的东西后,他突然顿住,紧接着面色难看起来。
他的表情难看到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别人一眼看去还以为他大难临头命不久矣了一样。
跟在五条宏身边的同事笑话道,“怎么了,收到了自己的病危通知书?”
他凑过头来看了一眼,只依稀扫了几个大字,就收起了戏谑的神色。
【xx年x月,在悟的要求下烧掉了诅咒人偶。】
那是——当初的“过咒怨灵”未写尽的回忆录。
第115章
那回忆录甚至还是手写体,熟悉泷泽生的五条宏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谁的笔记。
第一反应是——
“醒了?!”他忍不住惊叫道,“他醒了吗?”
这事立刻就惊动了当初专门为泷泽生建立的行动组,虽然所谓的行动组只是用来监视审判那位死而复生的过咒怨灵,没有任何的武力成绩。一年前,他们的总部可是因为过咒怨灵的封印沉睡事件被迫好好休整了一番——因为那位与其关系斐然的六眼——关于泷泽生的所有记录都被调出来翻来覆去的查看,期间同事们还因为通宵加班不止抱怨过一次,“交代,交代,能给他一个什么交代?!记录和规则不是都因为他这个特例被改写过了吗,我们的态度难道还不明确?不能被暗算了就把矛头指向我们啊——”
“现在泷泽生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吗……哈,虽然用强制超度或者解咒来形容比较合适,查这些还有什么用,是给他证明吗?要不要给他立一个好人碑叫人缅怀啊?他没做过的事情不代表未来也不会做,就算行为轨迹再像一个冷静聪慧的人类,也不能否定他的身份,他是一个能被净化超度的怨灵!”
“五条悟应该感谢他死的时候没有杀几个人助兴,否则为其担保的六眼绝对会感受一下老鼠和蟑螂乱窜的禁闭室……这种惩罚都是轻的。”
“如今人都躺尸了,按理说埋进为他量身定做的特级咒棺才对。”
“放过我吧,我只想把那个家伙锁进布满结界的牢里,而不是想方设法的证明他的无害,再研究研究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感觉如果把他研究透了,咒术师那些疯子们就会拼命得到这份情报,学习如何令人死而复生。”
“果然是因为他是被五条悟诅咒的才……”
他们最后也没能给六眼一个交代,因为作为那次事件主谋——起码是明面上非常确定的主谋——五条笼已经得到了该有的结局,天与咒缚跑出去只能说是他挣脱了桎梏,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六眼,鲜少有人能阻止他,一切都说得通,只是结局并不能令人满意。
再对抗下去对双方都不好,政府需要咒术师,咒术师需要政府,他们应该是这种合作关系。
如今,这样一份证据一样的东西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橘子们面前,就像是在高调的宣布什么一般。
宣布:我回来了。
他们又因为泷泽生开了个大会,会议室里的人带着难以捉摸的心思,含着忌惮,含着不可思议,含着事情超出想象的紧张,“醒了,难道是真的是醒了?”
“五条悟怎么没有通知我们?”
“来递交个东西就走,也太嚣张了吧。”
“确定不是恶作剧吗,监控也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况且这这东西真的出自泷泽生之手?纸上写的是他回来后的事情吧,那不是很容易被别人看到,比如辅助监督?”
五条宏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看着回忆录里的内容,他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只能通过冰冷的文字记载来看待泷泽生,而他在泷泽生还是个孩子时就认识他了。
【……】
【仙台一辆公交车被咒灵袭击,整辆车的人无火自焚。】
【紧接着,一所小学遭遇了同样的攻击。】
【我和悟去过现场,残秽来自同一只咒灵。】
【那只咒灵现在还没有找到,不过我和它交过手,能思考,能交流,会使用交通工具,会隐忍蛰伏,不过稍微有些急躁,并且他在和我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和人类在一起?”】
【当时的我没有回答他,回答咒灵的问题本身就让我觉得奇怪,恶心,所以你们该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它们,即使你们将我当成异类,因愧对于我而担心我报复你们。】
【用“愧对”这个词似乎是抬举你们了,因为你们大概率不会对随意调用的棋子产生愧疚之情,但仍然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某种伤害,所以总是害怕我回来是因为憎恨你们。】
笔迹是泷泽生的,惯用的措辞也是泷泽生的,只是相比较之前交上来的回忆录,这次的内容里多了一些饱含着个人情绪的东西,像是连伪装而出的恭敬也懒得了,一边写着回忆录一边絮叨般抒发着感想——这种做法是对的,起码在五条宏看来是非常正确的,几乎令他立刻就确定,这一定是泷泽生所写的东西,而非他人伪造。
而回忆录上记载的事件时间……是泷泽生被超度时,紧迫又撕心裂肺,那个时候他一定没有功夫写日记。
“他醒了。”
五条宏笃定道,“……泷泽生回来了。”
***
也就在那句话落下的一刻。
在自己办公室的泷泽生惊异的微微睁大眼睛。
他刚才好像本能的感受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没有来由,摸不清抓不住,只是一种直觉上的链接,但转眼间便断开了。
思索片刻,泷泽生打开了徽章的功能面板,上面果然有一个异常现象——泷泽生的复制体,也就是如今代替他躺尸的那一位。
复制体是什么成分他一直不知道,穿越局从来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培训,但穿越局再厉害也没有复刻灵魂的技术,所以那一定是个仿制品,或许是最高程度的克隆人?
“果然……”泷泽生低喃,“一旦认知改变了,便会延伸出后续……”
他盯着复制体状态栏上疯狂显示的红点,“以我没叛逃为前提出现这种状况的额话,穿越局估计会把我重新投进来修正错误,比如再死一下?”如今这种话说出来就跟冷到极致的笑话一样,泷泽生觉得幽默,但是一点儿都不好笑,他耸了耸肩,“或许是修正工具人来也不一定。”
说到修正工具人,泷泽生一直注意着那位江夏凛也。
这边的江夏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