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衿放下了茶杯。
沈子衿……没有接着开口说话。
崔主事:???
他讶然看向沈子衿,而沈子衿这时也再度抬眼与他对上视线,看着似乎比崔主事还惊讶。
沈子衿愣了愣后,似乎沉吟着认真思索了下,才试探着问:“呃,崔大人还有话要说?”
崔主事急了:不是,有头没尾的,我们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啊!这秦王妃到底懂不懂来往之道啊??
他作为来赔罪的,本来该只求原谅,而不能厚脸皮直接说什么求情,得主人家自己顺着话松口说不计较。
但眼看秦王妃似乎不懂人际的事,崔主事只能疯狂明示:“犬子在刑部牢内已经好好反省了,等他出来,我再亲自带着他上门谢罪。”
沈子衿好像根本听不懂:“哦,下次来不用带赔礼了,今天赔礼挺厚重的,够令郎再犯两个小错了。”
崔主事:……
人言否?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要被秦王妃这单纯无知的脸憋出内伤了,终于抛开最后的脸面,没了弯弯绕绕:“王妃既已消了气,下官可否求王爷王妃饶他一回,与陛下说说情?”
崔主事还保证:“我回府后定会好好惩罚他!”
沈子衿笑了。
“我消气是因为崔主事诚心道歉,可令郎犯了错,刑部要怎么罚,我哪好插手干预,也不敢打扰陛下。”
“况且崔主事说是误会,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哪有什么误会呢?”
崔倾山如果早知他是秦王妃,怎么可能招惹,崔家只能咬死这事儿是误会。
“他真不是有意的啊王妃殿下!”崔主事真情实感,撕心裂肺,情急之下张口就嚎:
“他还是个孩子啊!”
沈子衿:“……”
满堂沉默,震耳欲聋。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合着孩子这个梗居然贯穿古今啊?
第23章
崔主事一嗓子喊出了老父亲的沧桑,眼里满是悲切和无能为力后的哀凉,他可能真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是的,只有他这么觉得。
连东宁都给震了震,不由睁大眼,仔仔细细看过崔主事的脸。
沈子衿猜,要么是想丈量崔主事面皮有多厚,要么是想看看此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沈子衿被突来的梗硬控两秒,又沉默一秒后,战术性微微后仰,抬手指了指自己:“崔主事,我如今二十有一。”
他又看向东宁:“东宁呢,才六岁。”
沈子衿发出灵魂拷问:“令郎贵庚啊?”
在他俩面前说是孩子?
崔主事噎了噎:他好大儿都二十六了。
“在天下父母眼中,儿孙无论何种年纪,都是孩子。”崔主事掬一把辛酸泪,“望王妃体谅。”
这句话本身没毛病,如果换个场景换个人,的确能成为打动人心的话,但今天由崔主事说出来,不仅没有说服力,还非常讽刺。
他的儿是人,崔倾山在外横行霸道的时候,被他欺压的不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人?
沈子衿嘲讽地弯弯嘴角:“我明白崔大人不容易,但此事我真不好多说什么。”
沈子衿边说着,抬手按了按心口:“今天我先是被吓住,而后又动了气,一直感觉不太舒服,这两日恐怕没精神去御前,王爷也嘱咐我别再过问操心,先好好休息养病,帮不了崔主事啊。”
崔主事闻言,心头顿时一慌:“王妃可还好?我带的东西里也有上好的滋补药材,都是崔府上下齐心才找到的好物,对身体大有好处。”
崔主事是真的有点慌,因为沈子衿在宫门口被皇帝气得差点过去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大小官员耳朵里。
皇帝不仅收回了美人,还给秦王府赏了些东西。
沈子衿一战成名,所有人对秦王妃的病弱都有了新的认知。
如果沈子衿真犯病了,到时候再指认就是被崔倾山给气的,那崔倾山别说等着轻判了,恐怕会被罚得更重。
年纪轻轻的怎么动不动就病来病去啊!崔主事心惊胆战,一边埋怨,一边祈祷他可真别在这两天生病。
偏偏沈子衿侧头咳了一声,看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得崔主事心惊胆战:“咳咳,崔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明摆的逐客令。
崔主事他还能有事吗,他还敢有事吗?
崔主事打落牙和血吞,天大的憋屈也只能颤颤巍巍抬手挤出几个字:“……下官告退,王妃千万保重身体。”
崔主事转身而去的背影,看起来是多么的落寞。
等他人影看不见了,沈子衿放下心口前的手,惬意地端起茶盏再品了一口。
却是东宁神色有些紧张:“皇嫂,你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啊,是大夫。”
沈子衿对他展颜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东宁会心疼自己了啊,说明带孩子出去玩玩是正确选择,让他快速融入了秦王府。
他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提前给东宁打个预防针:“我从前虽然病得不能出门,但如今养得好多了,偶尔咳个嗽或者心口疼也无大碍,你不必慌张。”
沈子衿给聪明的皇子暗示:“有时候,咳一咳或许是必要的。”
东宁眨了眨眼,与沈子衿对上脑电波,恍然大悟。
……哦,就跟他装哭一样,明白了。
知道沈子衿没事,东宁也就放心了,不过皇嫂日日要喝药,跟康健的身体差得远,还是得多注意。
他得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好早日能帮上皇兄皇嫂的忙。
沈子衿刚穿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想利用病弱做什么文章,在楚昭面前,他还嘴硬逞强,一心想让秦王知道自己不是个柔弱小菜鸡。
但人生无常,大肠小肠,从他在宫门的那场戏开始,沈子衿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无他,在沈世子是个公认病秧子的前提下,装病实在太好用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次尝鲜,两次上瘾。
真香。
沈子衿已经看开了,只要楚昭和王府心腹知道他不是个走两步路就要倒地的人就行了。
沈世子想得很好,但对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有点误会。
不说别人,就说楚昭,知道沈子衿才高八斗机敏能耐,也亲眼见过他装病,但有些印象和习惯扎了根就轻易改不了,楚昭即便现在也觉得沈子衿身体是纸糊的,必须小心对待。
连带秦王府上下其余人也紧跟王爷步伐。
刮风了下雨了必须塞屋里藏起来,天天喝药的人要对自己身体有点数。
秦王府:照顾世子,人人有责。
本就到了黄昏,饭点临近,沈子衿索性和东宁一起吃了饭。
而此时的楚昭下了值,正朝着锦绣阁去。
午间和沈子衿分别后,楚昭立刻给二皇子递了消息,确保明早朝堂上有人会把崔倾山的事直接递到御前。
崔主事今日之所以这么忙碌,就是怕明早有人弹劾,甚至进一步发作他们崔家,所以要赶紧打点。
可惜哪边门道都没走通,他回头还得想办法,今晚是睡不着了。
崔主事不是不怨秦王府,但接连碰壁后,失望和焦虑逐步转移,他最大的怨气反而来到了工部侍郎和尚书头上。
尤其是工部尚书,东西收了还不办事,做人也太狗了。
他心里怎么想的,沈子衿和楚昭不知,反正崔倾山要被踢出巡防营,这点板上钉钉。
锦绣阁今天被楚昭包了场,三杯酒下肚,席间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崔倾山的遭遇,巡防营所有人都知道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没想到他们头儿上来第一天就把崔倾山给烧了,甭管是阴谋还是巧合,总之他们已经看得清楚,巡防营以后是谁说了算。
本以为秦王回到京中会因为皇帝的厌恶寸步难行,没想到一场赐婚就让他翻了身,众人举着酒杯,各怀心思朝楚昭敬酒。
台上名伶舞姿动人,乐师琴技非凡,台下觥筹交错,映着人面不映心。
楚昭手指在桌面上,顺着琴声漫不经心轻敲,嗒、嗒,一下一下,挺有节奏,他酒量好,先天应酬圣体,敬酒的来者不拒,千杯不醉。
有些将领一开始可能只是恭维,但两三轮下来,就真心实意佩服起楚昭的酒量。
武人嘛,就爱以酒结交,某些人半醉不醉,说话也更大胆了些。
席间某轮走菜的时候,桌上多了种梨花酥酪,楚昭夹起来尝了尝,甜而不腻,是花蜜的清甘,入口奶香四溢,回味悠长,是王府厨子没做过的点心。
这口味,沈子衿肯定喜欢。
楚昭放下筷子,朝侍从道:“把这种酥酪再做一份,并几种拿手点心,送去秦王府,告诉管家,给明月轩。”
酒楼侍从应下:“是。”
旁边一将官喝得高兴,方才和楚昭侃过几句,发现楚昭没半点架子,能跟他们聊到一处,就笑着揶揄:“哟,王爷在外还惦记着家里呢,新婚燕尔,感情真好。”
楚昭手一顿,含糊地唔了一声,顺了过去。
对内他们是合作婚姻,但外人眼里,他俩是货真价实的一对夫夫。
一个年轻点的很是羡慕:“成家真好,我也想成家,对方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的家世,温柔恬静就好。”
他说着,眼中飘忽,似乎已经开始向往,一个年纪大点的过来人嘿了声,打破他的幻想:“青瓜蛋子,你小子只羡慕成婚好,不知道成婚的苦。”
成婚的好楚昭已经充分体验过了,不说皇帝不急着弄死他,单说沈子衿本人的到来,给王府添上一抹特殊的色彩,每每与他说话,总是让楚昭身心舒畅,心情愉悦,颇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并且现在还想给他当上门谋士,结个婚,全是好处。
成婚的苦嘛……楚昭没体验过,端起酒杯抿了口,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