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在小福子宠辱不惊的神情中骤然明白过来,小福子竟是与秦王府搭上了!
他一个太监总管,是最该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小福子却笑:“师父,您老人家回去休息,这边我们来就成。”
全公公不可置信:“你、你!咱家待你不薄,你竟然——!”
小福子轻轻按下他的手指:“哎,您的好咱家都记着呢。”小福子轻声道,“五年前,您让一位小太监顶了罪,他被杖毙,那嚎啕声有夜夜找过您吗?”
全公公一僵,小福子浅浅笑了。
那被杖毙的太监,可是他亲哥哥啊。
太后给完沈子衿便利,转身离去,殿内其余内侍被遣散,骤然一空,除了还在施针的院判,其余太医都开始心惊胆战,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
在此之前,这位以病弱和美貌闻名京城的秦王妃从未被权力中心的人们太过放在心上,他是个漂亮的美人,除了坐在金玉里被其余人观赏,似乎也没别的大用了。
可当秦王重新领兵,而承安帝的生死安危却在这位王妃手中时,没人再敢把他只当个掌中燕。
就连他身上的纤弱与淡然,都仿佛变得高深莫测,不可逼视。
若真是要变天,那他们这群给承安帝医治的大夫……众人咽了咽唾沫。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官位较高的一位太医硬着头皮出列,请示:“秦王妃,敢问陛下之后该如何治?”
沈子衿笑了。
“太医这话问的,我不懂医术,如何治,怎么用药,自然都是诸位说了算。”
沈子衿就坐在外间,不咸不淡朝里瞥了瞥:“我就在这儿等着陛下消息,你们尽管治,有什么需要的对内侍说,他们去准备。”
太医们听出言外之意,头皮一紧,这竟是暂时不准他们出去了!
出不去,自然也没法朝外传递消息,承安帝情形会如何,只有殿内诸位能第一时间知晓。
早朝后承安帝就被送了回来紧急救治,两个时辰后,太医院判才被他徒弟搀扶着出来了。
太后说那番话的时候,院判自然也听到了,他疲惫地朝沈子衿拱手:“见过王妃殿下。”
沈子衿叮铃放下茶碗:“大人辛苦,陛下如何了?”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今夜可能能醒一回,但具体时辰老臣也不敢断定,醒来后会是何种情形……方才已有人说过,老臣无能,也只能道一句陛下乃真龙天子,望得天命眷顾了。”
沈子衿神情毫无波动,其余人当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让承安帝醒还是不醒。
但无论如何,院判还是得把自己的事先办好,眼下情形,波云诡谲,哪边他都得罪不起,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老臣请殿下准许这两日老臣宿在偏殿,方便随时为陛下医治。”
沈子衿对着他们还是非常和煦:“自然,院判辛苦,先去歇息,既然最凶险情形已过,那之后就由你和你徒弟费费心,其余太医院的大人们先行离去吧,留院判和国师看顾即可。”
其余人中有巴不得赶紧跑的,也有跟朝臣有联络,心急火燎想递消息的,但他们此时都不得不只说一个字。
“是。”
国师也下去休息了,小福子重新安排了皇帝宫中侍奉的内侍:“殿下,这些宫人尽可用,保证不敢多嘴。”
沈子衿刚点点头,就有宫女来报:“殿下,殿外燕婕妤求见,说是想为陛下侍疾。”
沈子衿愣了愣:“燕婕妤?”
承安帝为了享受,证明自己身体康健凶猛,后宫莺莺燕燕太多,沈子衿除了听过皇后和两三个妃子名头,其余的都不认识。
小福子看他神情,贴心提醒:“就是青蛇部进奉的那位,皇上最近常召的是她,赐了燕字,以示宠爱。”
皇后和嫔妃连一个来的都没有,她一个婕妤倒是着急。
沈子衿:“北疆部落进犯,大齐正与他们打仗,青蛇部的婕妤此时不好好待在自己宫中,还敢求见陛下。让她回去,找人看着,不可随意出来。”
这就等同于禁足,一个王妃照理在宫中可禁不了皇帝后宫的足,但今非昔比,沈子衿说什么那都是太后允许,在替陛下传递旨意。
他守在皇帝殿里,那就是人形圣旨。
小福子吩咐宫女:“听见了?还不快去。”
宫女领命,沈子衿还把锦衣卫指挥使尹洌叫了过来。
“陛下病中,内外安危理应更加小心应对。光有禁军巡视宫中不够,你去调派锦衣卫人手,在寝殿周围,加强值守,护卫陛下周全。”
要把禁军撵走是不可能的,他们本就负责宫中安全,真这么干了,沈子衿立马就得被朝臣的奏折和唾沫星子淹死,有些早就蠢蠢欲动的世家公卿,还能顺理成章勾结禁军哗变,冲进宫来,搞个“清君侧”。
朝中无太子,承安帝一倒,底下魑魅魍魉也各自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努力争权夺势,希望承安帝死后扶持傀儡自己好当权臣的,这些年又不止前首辅和次辅。
但只是加派锦衣卫人手,就完全说得过去。
尹洌知道,他们锦衣卫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按捺下心中激动,铿锵有力:“是!”
一条条命令,各种稳妥的安排,沈子衿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他已经露了锋芒,也不用再藏,今日之后,所有人都该知道,被秦王锦衣玉食养在府里的王妃,从不是朵柔弱无能的菟丝花。
他愿意窝在秦王府的小院里,被人养着,只是因为,他心中住着楚昭这个人,那里是他的家。
沈子衿白皙的手指摩挲过杯盏,说不好谁更瓷白秀美:“还有,请偏殿的阁老们先出宫,皇上凶险期已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让他们不必在宫中等,明日的小朝会免了,一应事务,先由内阁定夺,张阁老知道怎么办。”
安排完了其余所有人,沈子衿叫来了小甄。
“今晚我在此守着,你们把东西带过来,再准备提神茶,今夜我不睡。”
小甄一惊,忙道:“侯爷何必如此辛苦,我们来守着,到时知会您,是一样的。”
“不。”皇帝宫中奢靡非常,宫影重重间,沈子衿在帘影中歪了歪头,“我要让他先看到的是我。”
说了不会再让他有翻身机会,就一定会做到。
“宫里这些细节到时候不必告诉楚昭。”沈子衿摩挲了下腰间的玉佩,“等他回来,他肯定也只会说些好听的,说怎么快速就把仗打完了,不会给我说自己吃了什么苦。”
沈子衿手指慢慢扣在同心佩上:“我们扯平了。”
小甄红了红眼眶,这口糖好吃,但……也有些酸涩。
入夜后,宫灯一盏盏亮起,皇帝殿内灯火通明,沈子衿就直接守在内间,东宁执意要陪他,于是在窗前摆了棋盘,一人一壶提神醒脑的茶,慢慢落子,消磨时间。
即便有提神茶,小孩儿也很难熬得住,没过多久,东宁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睡意惺忪。
沈子衿失笑:“别撑了,快去睡。”
东宁晃了晃脑袋,小小年纪倔强劲儿可不轻:“我还可以,我陪皇嫂!”
沈子衿忍不住捏了捏他小脸蛋,还待说什么,床榻上板正了大半天的承安帝突然抽了口气。
沈子衿和东宁同时顿住,再大的睡意都该醒了。
两人立刻来到床头,看着承安帝在梦里挣扎许久,嗬嗬抽气,简直快直接背过去时,才又一哆嗦,而后慢慢睁开了眼。
刚睁眼时,他显然不知今夕何夕,没能立刻看清东西,沈子衿就这么耐心等着,等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点点聚焦,然后把目光落在了他脸上。
承安帝似终于看清了,倏地睁大眼。
他费力张嘴,嗬气如个破烂风箱:“你、你、你、怎……”
承安帝眼神变得更加惊恐了:他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全了!?
居然还能挤出几个音呢,沈子衿冲他笑了笑:“陛下,您睡太久,太后名我侍疾,我与你讲讲您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比如瑞王殿下。”
几天,他竟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外面情形怎么样了,还有楚照玉,逆子,那个逆子——
“他、他!”
承安帝四肢果真动弹不得,费劲所有力气,只不过换来浑身抽搐,抽得他险些又直接背过去。
沈子衿好整以暇点头:“嗯,他。他好着呢,前大理寺卿已经上京,把什么都说了,还有当年的仵作等一干证人,全都招了,满朝皆惊呢陛下。”
沈子衿垂眸居高临下瞧着他:“那么好的儿子,您怎么说杀就杀了。还有我夫君楚昭,这些年他打仗,守的不是大齐,不是你的江山吗?”
“蛮人摆明了有大举进攻多方作战的打算,你却连虎符都不肯给,许他一点兵马仿佛给了天大好处,”沈子衿笑得格外好看,语调很轻,“将士们守家国,赤胆忠臣,忠的是百姓,不是你这个昏君啊。”
昏君两个字当头砸下,砸得承安帝头晕眼花,他仿佛第一天认识沈子衿,拼命挣动,想伸手来抓他。
敢骂他昏君,乱臣贼子!
其余人呢,其他人呢!?
还有,还有太子的事,不可能有证据,这么多年了,实证都淹没,消得干干净净,仅凭几个人站出来说话,能耐他何!
没人能奈何他,没人能!
没人……
沈子衿本就美得惊心动魄,殿中烛火摇曳,他漂亮的皮囊在承安帝眩晕的眼中变得幽魅可怖,如同索命的艳鬼,他恍惚间,好像真的看到了太子。
那个曾经光风霁月,却被他下令杀死的太子。
承安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终于从心头生出无尽的恐慌:“来、来——”
“来人?”沈子衿微微直起了身,离床边远了些,“没人了,太后也不要你了。”
承安帝微微睁大眼。
沈子衿字字诛心:“孤家寡人,万岁,万万岁。”
他慢慢说完,不消片刻,就从抽气声中听到了噗地一声,随即是虚弱的呛咳。
东宁死死拽紧了沈子衿的手,咬着唇,没有作声。
沈子衿牵着他走出内间,朝外道:“来人。”
“陛下醒后咳血,传太医。”
柔和的光打在他玉白美艳的脸上,冰冷无情。
今夜宫中注定谁也无法入眠。
院判圣手,忙活半夜,又抢回承安帝半条命,但先前他不敢断定,只说陛下醒后可能会偏瘫不能言,现在他可以断定了。
承安帝的确是废了。
“陛下半夜醒时,念着瑞王殿下名字,边疆正在打仗,朝中不能无人做主,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要瑞王监国,代行天子权。”沈子衿在昏死的承安帝榻前,身姿玉立,“陛下把玉玺所在也告诉了我。”
“诸位觉得,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满屋子的人纷纷跪了一地,除了还被沈子衿牵着手的东宁。
皇帝就算真念了瑞王殿下,八成也是想让楚照玉死。
但承安帝废都废了,他们几个国师太医和内侍,此刻有胆子说你秦王妃瞎编乱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