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一转,假装方才都是无意为之,开始随意丢花,丢不完,又哗啦啦倒掉了。
凌初却早已淡漠地转过了头,看也不看了。
后来回府,安逢也不怎么跟凌初说话,连一个笑都不给,与十二三岁黏着叫凌初哥哥的他截然不同,更别提叫一句义兄了。
大家都以为小公子是不肯认凌初为兄,却又不敢反抗凌君汐决定,只能这样微弱地抗议,就连凌初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只是逗逗义兄,”安逢想起那时赌气的小报复,面色尴尬,“他要随娘亲去边疆,我并非不愿,可心中难过伤心,却见他面带笑颜,对我无半分不舍,一时生气难堪,就连送也没去送他,想必义兄到如今都不知我为何生气吧,”安逢顿了顿,垂下眸,“或许也早就忘了,都不曾在意过。”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安逢知道凌初的心记挂着边疆,惦记着回草原,可他看见凌初陪伴他时脸上从未迸出的喜色,心还是凉了大半,也让他堵在心里好多年。
安诗宁沉默片刻,道:“听你所言,或许你只是舍不得一个陪你玩儿的人,又错将这份不舍看成了情。”
第三十三章 一步险棋
是这样吗?
安逢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的确做了好几次有关凌初的春梦,与他追逐打闹的义兄将他扑倒,火热和坚硬,光裸和湿滑,可他在梦里颤抖的欢愉,不过都是自己卑劣上不得台面的臆想
都是假的。
安逢想了想与凌初的相处,确实与兄弟无异,好似是无绮思,一切都只是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只不过因为凌初对他的偏袒,总会让他有了错觉,自以为是偏爱。
他常常想不清楚,反复纠结,琢磨着凌初的举动言行,就算不谈儿女情意,只论兄弟之情,他也不止一次想过,义兄究竟是真心待他,还是看在自己是将军的儿子才如此宽待……
安逢想到这里,心尖像是被扎了一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安诗宁看着安逢,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样也好。”
安逢问:“什么好?”
安诗宁不答安逢的问,只是温柔地笑着:“每年约莫这个时候,皇上就会送来几个人,小逢你知道吗?”
安逢不知为何忽然扯到这上面来,但还是点点头:“知道,皇上还会赐下一应布匹玉器,珍玩赏件,以示隆恩。”
安诗宁道:“这些赏赐就连我与君汐去了温阳也未曾断过,派来的人多是青壮男子,体力强健,身家清白。”
安诗宁笑意未变:“皇上的人,我们不方便动,所以都是打着不辜圣恩,护卫圣驾的名义拨到守卫军去,这已渐成默契。”
安逢道:“这样一来,守卫军中也有皇上的人了。”
“是,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安诗宁见安逢还未懂,有些好笑道:“君汐以往光是应付朝中无数打她注意的人已经够烦了,加上皇上每年送的,往她身上扑的人就更多了,不过他们容貌都很是不错,这次你来看看,选两三个做你护卫,要是有喜欢的,就再看看?”
从前朝中上下对凌君汐是既忌惮又渴望。凌君汐寡居多年,膝下只有安逢一个儿子,于是走歪门邪道的官员都想啃下这块馋人肉,纷纷以财色两诱,送自己儿子来攀高枝,有些剑走偏锋,还会送女人。直到见凌君汐年纪渐大,又始终坚定地孤身一人,才渐渐歇了动静,但偶尔还是有几个男人女人自荐枕席。
只有皇上,每年都送,男女皆有,从无例外。
安逢听明深意,脸一下红透:“姑母……这……”
要他选两三个?看……看什么?
原来圣上每年送人过来,都是给娘亲选人,给他找后爹呢!
安逢看了看安诗宁,安诗宁叹气:“君汐以前被缠得可烦了,有些男人当面风度翩翩,背地里却是瞧不起,辱她牝鸡之言。”
安逢面容含怒,问是哪些人如此放肆,安诗宁却不愿多谈过去,一句带过:“不过只是有些人罢了,那些宫里派出来的人多不会这样,品貌俱佳,即使有些人辗转到了凌初手下听令,也十分讲规矩,从前我们不让你与宫中人等接触,是为你不受扰,不见这糟心事,可如今想来,却是太拘束了你。”
从前安诗宁以为安逢与凌初彼此有意,便从未说起这些,也不多加干涉,如今才发现不过是误会一场,安逢甚至可能是苦恋不得。
安逢都十九了,这个年纪动作快的人,都已经成了家。
安诗宁见安逢还是不出声,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缓声道:“只是选几个看看,多陪陪你,若是不喜欢,派遣别处便是。”
安逢看着安诗宁,道:“若是想要人陪我,姑母娘亲可以另寻信得过的人,这样让我留下宫里来的人,是要我做什么吗?”
安诗宁怔然,看着安逢。
安逢低下头:“是要让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打消皇上的猜忌,是吗?”
安诗宁低声道:“我是真想有人陪你,其次才是他意,不然直接找个缘由将人留在府中即可,你长大了,是想选一知心良人相伴,或是就想现在这样自由都可以。帝王烛照千里,那些人或会传些无伤大雅的消息,让圣上从他自己人口中听到将军府的消息,总比其他人说的可信。”
安诗宁神色认真:“小逢,此举意义非凡,于你,于将军府,都是利大于弊。”
安逢虽信了这话,但心里仍疑心这只是让他放弃凌初的手段。
当今帝王确实是仁君,知人善任,宽厚爱民,只是娘亲这样的将军,权势太盛,放在哪朝哪代都让人又爱又恨,不得不疑,更何况还培养出义姐义兄,江大哥等人这般将才良臣。
明面上放几个内线,再正常不过。
可久而久之,今上见此道不通,或许不会专门调教,每年送人只是做做样子,万一他选的那几个,碰巧都不会是圣上的人呢。
安逢想了想,无非是让自己身边多几个人,或多或少地打消皇上疑心,自己留人更是顺从姑母的好意,这也没什么。至于会不会暴露自己好龙阳的事,他在意的人都已知道了,其他人知晓与否,他竟奇异地并不是太在乎。
再者,他也不能一味拒绝,免得姑母仍认为他还对义兄念念不忘……虽然确实还有一些。
安逢点了点头。
安诗宁笑了笑,又补道:“日后若是不喜欢,过些日子都打发了也行,要是真有喜欢的,留下也未尝不可,不过切记身体为重。”
安逢脸色尴尬:“姑母,虽然我快十九,可我觉着我仍才十六呢。”
安诗宁看着眼前红着脸的少年,忍俊不禁,状似不经意道:“唉,将军府里的人就是成家晚,你义姐义兄年纪都大了,都还未说过几门亲。”
安逢愣了片刻,笑着应和道:“是啊……”
春枝展绿,风暖天清,没过几日,宫里派来了人,也果真都容貌端正。安逢头一次见宫里来的人,他知晓这些人来的目的,不免尴尬,便随意指了三人。
做做样子地将人留了十几日后,凌君汐便打发了,依旧是以感恩圣德的名义拨去了守卫军及其他差事。
守卫营中,凌初合上名册,“你说段禀知被安逢留下了。”
袁若全点头:“是,安夫人说留几个人给小公子作伴,小公子便选了几个。”袁若全抬眼看了看凌初,“要不给将军通个气?段禀知是我们的人,还有用处。”
凌初默然片刻,道:“不必,暂且就留在府中,突然放人,恐遭人疑。”
袁若全道:“可副使培养此人许久,段禀知也是个好苗子,这样放掉甚是可惜。”
凌初道:“选人定是义母或安姑母点头应允的,这么多年都没留皇上的人,如今忽然就留了几个,应有深意。”
袁若全还在惜叹:“本想让人寻个捷径,避开守卫军考直接进来,留个暗处,谁知今年真被留下了。”
凌初不置可否,他将名册丢至一旁,对此事又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他问袁若全:“安逢选了几个,选时可说了什么?”
“没有,就直接选了三个,其中有个女人。”
凌初听到有个女人,眉头微松。
安逢好龙阳,应是没那些想法。
“安逢他失了记忆,正是迷惑失措之时,去几个新面孔也好……”凌初忽地瞥了袁若全一眼,“你笑什么?”
“呃......属下只是,”袁若全站在凌初左侧,没想到凌初这都看见了,他心中所想有些不敬,连忙收起笑容,尴尬道,“只是觉得小公子真干脆,想都没想就指了三个最好看的。”
这些年大家都默认凌君汐不留人,都忽略了皇上送人去将军府本来的意图。于是人选当中,自然有本来就想进守卫军的人寻捷径,碰碰运气以避开艰难重重的军考,反正兜兜转转都会来到守卫军中吃皇家饭,还能得个皇上的人的名头。
这是看不见的暗面规矩,谁知今年就不行了。
选的人容貌出色,传回宫中,必定又是风言风语。
凌初面色怪异,这些人的意义本就不同,而安逢留下的意味,更怕是以不太好听的名义。
这真的是义母的意思?还是安逢见着人还不错就真留了?那留下又是做些什么……
凌初有些想收回让段禀知留在府中的话,但又觉得这脑中的想法太过荒诞无稽,要回人实在多此一举。
还有,他想也只是想想,袁若全怎么能想,又会想到什么地步?
凌初凝视着袁若全,直看得袁若全人都慌了,凌初才轻斥道:“别想些有的没的。”
袁若全讪讪应下:“是。”
凌初又问:“这些日子安逢可好些了?”
袁若全早已习惯凌初时不时地插句片言只语问安逢的近况,他心中腹诽凌初每日都问,却又不去看,答道:“好多了,卢大夫说已痊愈,还比原先预想好上许多,属下已不用去照看了。”
凌初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对了,过些天,你把安逢的话本还了,藏到他房里某个偏僻角落,让他日后找着。”凌初神情严肃,“勿要引人注意。”
这折腾的,怎么拿了又要还回去?
袁若全心中满是疑惑,更想不明白为何还要偷偷的,但也应道:“……是。”
红墙深院,此时的皇宫,一青衣宦人拿过探子封死的密折,转身走进殿内,低声道:“陛下。”
萧旸正翻看着奏章,他随意接过,拆了来看,谁知其中内容却与往年不同,阅毕,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这是信任还是挑衅……”
萧旸正值不惑之年,壮年之期,他眉毛浓黑,眼神清亮,只是前些天批奏章批得晚了些,眼下有些青黑,但看着依然气色饱满,可奇异的是,他头上白发已是多过于乌发,黑白交杂,已是衰老之相。
天家显贵,良医无数,也依然治不好他先天带来的早老怪病,少年白头。
甚至在他幼年时,还被视为克夫丧母的不详之兆。
萧旸看着纸上“安逢”二字,神情不明:“敢赌朕心,一步险棋啊。”
第三十四章 酒楼小巷
被安逢留下的三人里,一个叫段禀知,一个叫赵飞韵,一个叫成端云。
段禀知长相颇为英俊,是上京中时兴的男人长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宽肩臂长,一身肌肉隆突,手臂青筋虬结,走到哪儿都能投下一片阴影似的。
将军府少有生人出没,故而段禀知作为三人之中最有压迫感的人,总是会将人吓一跳,偏偏此人虽块头大,可神出鬼没,脚步声极轻,就连安逢有时也会被惊到。
赵飞韵是个女人,她并未束发,也不盘发,只是简单扎个马尾,留着几根小辫,长相清秀,笑起来有股羞涩意味,眉目间却有股英气,是个会武的姑娘。
成端云容貌昳丽,看上去并不会武,身材虽无段禀知那般健硕,但也是身板好的。
成端云是三人当中最像,也好似是最想留在将军府上的人,他相貌不俗,又身无武力,看上去是最像被专门调教过送来的伺候的人,对被留下一事毫无二话。
三人心中各有思量,过了几日,他们发现这将军府的小公子好似真的只是想找人陪一陪,非常随意地就留下了他们,什么下棋看书,逗鸟投壶,丢沙包,他们只需要在身旁站着看着,偶尔来一把就行,有时都还不用,各自去做各自的事都可以。
安逢作为凌君汐的儿子,竟不精研武道,这让他们三人都有些意外。
说安逢羸弱也不对,他不是个病秧子,只能说是普通,看出来会一些武,偶尔也在武场拉弓,好似在练臂力,可这样动动身,在段禀知和赵飞韵眼里都不算正经地练武,更何况平时的玩乐,也实在是乏味。
安逢院里的护卫多了一倍,守夜的人也增加至六人,想来是不太放心这宫里来的人,从不叫他们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