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精。
凌初当然知道安逢在看什么,也正是因为知晓,才觉万分尴尬,他回想起元宵那夜的混乱,叹了口气。
安然紧紧裹着被褥,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默不作声,被闷得耳根通红,还一直胡思乱想,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所幸卢大夫来观安逢脉象,打破了屋里久滞不语的沉闷,他不知内情,一来就让安逢莫要紧盖被褥,要透透风。
安逢余光看着凌初,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冷静下来,听话照做。
卢行义摸了脉后,忽然想到什么,半是玩笑半是打趣道:“等到了三月,小公子及冠,也该娶亲了,可如今一下变到十六岁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安逢,睡了一觉,想起来些没?”
安逢听了这话,面色赧然,他摇了摇头,接着垂下眼眸,并未说话。
凌初放下杯盏,默然坐着。
卢行义继续道:“其他府的公子侯爵到了十七八岁就有相看好的亲事,可将军好似从未记起过要给自家儿子相看,我们将军府的公子,玉质金相,可不比那些王公贵子差,”他拍了拍安逢略微僵硬的肩,“得要让将军给小公子相门亲事了。”
“也不用急……”安逢埋着头说。
卢行义只当是安逢害羞,毕竟是失了三年记忆,觉着自己才十六,有些青涩慌张是常事。
卢行义笑道:“安逢十六时,可有喜欢的女子?”
安逢抬头,笑了笑:“没有……”
卢行义笑眯眯道:“真没有?”
安逢不知为何卢叔忽然问起这些,但他知道卢行义一向如此,就是喜欢逗小辈,他老实作答:“真是没有喜欢的女子。”
卢行义咳了一声,示意凌初,可凌初不接着卢大夫的话讲下去,反而面无表情。
但凌初也只犹豫片刻,随即顺着卢行义的话道:“你觉着是没有喜欢的,可只是你忘……”
安逢打断凌初话语:“义兄你比我还大三岁呢,你娶妻了?”
凌初未料到安逢问起他来,愣了愣。
袁若全看着脸色,岔开话玩笑道:“副使整日忙着都城守卫的事,脚不沾地,难以拨冗,副使又性子冷,京中哪个人家敢把女儿嫁到这儿来守活寡啊……”袁若全顿了顿,觉得话说重了些,恐惹得凌初不悦,可又见无人理他,只得干笑几声,“哈哈哈哈……”
安逢倒是被袁若全的话逗得笑了笑,他心里其实知道凌初还未成家,不然嫂子怎么也该来看看自己的,但他心里总想着要问一问。
“那义兄可曾有喜欢的女子?”
袁若全腹诽,小公子你整日缠着副使,哪会有别的什么女子?怕是副使身边连虫子都是公的。
凌初微微笑道:“未曾。”
安逢嘀咕:“义兄都没有,还一直问我有没有……”
凌初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总要看着你定下,才放心。”
眼看着话越说越偏,卢行义将话挑得更明了些,道:“小公子忘了三年岁月,若是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却又忘了,那才可惜……”
凌初接下话头,对安逢笑道:“说起这事,年前袁若全曾撞见你在铺上买胭脂,还一直在看簪饰,那时我便在想你可是要送给谁?”
“我?”安逢本在神游,闻言一脸惊讶,“我……买胭脂,看簪饰?”
袁若全点头,作回忆神色道:“我还上前去问了小公子你呢,可小公子不答,还怪我多问。”
安逢神情茫然。
凌初缓缓道:“本来我还想着慢慢来,日后再找你打听,可谁知你出了事,将三年的这一切都忘了,也不知你何时才能记起……”凌初叹了口气,“安逢,你对那女子,可还有些印象?”
凌初眉头微锁,将担忧义弟终身大事的苦恼模样演出了有八分真,叫一旁的袁若全也暗暗佩服。
安逢结巴道:“我怎、怎会去买那些东西?”
凌初见他似是信了,心知要加一把火,脸色微沉道:“我也担心你去走了歪路子,学那些纨绔去青楼——”
“不可能!”安逢失声叫出来,他霍然直起身,脸已涨得通红,许是被羞得,也是被气得,“兄长你也知娘亲给我们立下的规矩,我不可能去混那脂粉堆!更何况我、我……我不可能去的!”
凌君汐在私德言行一面管教极严,她可以接受安逢性子懒怠,但绝不会允许安逢出入风月赌场。
凌初看着安逢涨红的脸:“我知你为人,定不会去那些地方,所以才觉着你是年少慕艾,想买些东西讨那女子欢心。”
他眼眸微垂,喝了口茶水:“我不知那女子是谁,也不知你最后送没送,只知你元夕那夜,独自一人来寻我喝酒,面色似是失魂落魄,我与你饮了几杯,你便孤身回了府,是我疏忽,忘了叫人护你,让你醉酒跌进了湖里,又让你忘了这些事。”
半分真,半分假。
元夕那夜喝酒是真,孤身一人回府也是真,意外落湖也是真,只是缘由换了,来时所求也换了。
凌初这话编得像模像样,就算安逢后来去问府上的人,也定是这样的话。
安逢看着凌初,神色奇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言。
凌初问他:“安逢可是在怪我未护好你?”
安逢摇头:“自然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怎怪得了义兄。”他声音微弱,“我只是觉着,我没有喜欢的女子,怎会去买胭脂簪饰这些东西……”安逢说完便埋下头,似是惭对屋内众人。
凌初看着他的脑袋顶:“你都记不清这三年了,怎么觉着没有?”他笑了笑,“安逢可是害羞了?”
安逢还是低着头:“我就是知道自己没有。”
凌初听了这话,觉着有些不对劲了。
失意,醉酒,落湖,听起来是真事,也本是真事,安逢也一向很信任他,可为何这次一直不信?还如此坚定自己没有喜欢的女人,反驳数次……
凌初脸色微怔。
若是安逢早就动了龙阳的心思,这个年纪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那他这样编话胡言,只会更让安逢怀疑,觉得被骗,这番失意醉酒的话便怎么也站不住脚。
安逢要么会觉得是他隐瞒落湖真相,要么就会觉得,只是女子换成男……
“没有便没有罢,反正也忘了,”凌初反应过来,立马找补,“于你而言,总归不是良人。”
“本来就没有!何谈忘了?”安逢声音骤急,让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我怎可能给女子买簪饰买胭脂表意,我明明喜欢的是——”
凌初猛地站起身来,他沉声低喝,警告道:“安逢!”
安逢一瞧凌初这般急切,便知凌初果然是在骗他,他心里有些怕,还有难以察觉的一丝痛,但更多的是气愤,他委屈却固执地说出最后的话:“是男人嘛!”
“我喜欢男人,这事阿娘也知道的,她都没说什么,你们还趁着我忘了事骗我,编出这样的事来……”安逢嘟囔说完,也是觉着羞惭,心中带着不满地低下头,再也不看周围人或是失望或是惊诧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
凌初(尴尬坐下):咳,我以为他是要说喜欢的是我……
第六章 唇上血痂
屋内寂静,一时间落针可闻。
卢行义看着安逢,微乎其微地叹出口气,袁若全瞪大着双眼,小心地瞧着凌初神色。
这都白忙活了,原来小公子早就喜欢男人了,凌将军也早就知道了。
凌将军果真不同常人,竟是完全不在意儿子是断袖的么?
众人各有猜想,安逢却只埋着头,盯着被褥上繁复精致的针脚花纹,后悔自己嘴快。
但他转念一想,义兄他们之所以骗自己,不也是因为早就知道他喜欢男人,是个断袖,才编出他买胭脂送人这样拙劣的谎话。
虽然不知他们如何得知,可就算自己真买胭脂又如何?说不定他还是新奇,是买给自己用的呢!
安逢心里泛着委屈。
还是母亲和姑母最好了,知道后也没说他……
当年安逢模模糊糊觉着自己喜欢男人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将军府旁建有男女武场,每月中旬有比武,专供京中将士比练武力,前三胜者按名次依次排赏,以激励练武。
这武场是凌君汐所建,故安逢也常去男武场看热闹,他看着武场上半身精赤的男人,总觉心中燥热,身体反应奇怪,不像旁的男子那般,会觉得被挑衅而激动怒吼,兴奋观战。
他还以为自己体弱晒不得太阳,不能久站,直到夜里梦到的是个男人才开始害怕。
怎么会是个男人压着他啊!
安逢本以为是意外,可谁知后来,他梦见的一直都是精壮的男子,每每醒来看着胯间的湿痕,他都想把底下那根孽物剁掉算了,或者自行了断,免得丢了将军府的脸。
他不仅无能无才,是将军府的污点,若是传出去自己是个断袖,岂不是更让母亲蒙羞,让人贻笑大方!
他不敢隐瞒,于是红着眼去找了姑母,结结巴巴对安诗宁吐露最隐秘的梦境,最真实的担忧,最害怕的后果。
安诗宁见他慌张地边哭边讲,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完过后,不过是讶然一笑,眼角显出些温柔的细小纹路。
她垂眸看着安逢,温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你是将军府的公子,有倚仗,若真是断袖,也没什么。”
安逢趴在安诗宁膝上,听着姑母的安慰,心里好受些了。
可是……
安逢嗫嚅道:“姑母不觉得我会丢将军府的脸吗?”话刚说完,他便察觉到放在头顶上的手拿开了。
他仰头看去,却见姑母神情微微哀伤,但烛光太暗,他又觉着是自己瞧不清。
安诗宁静默良久,才道:“姑母不想骗你,这对于外人来讲,或许是丢脸的,但我不会嫌。”
安逢心想,那好办,那自己瞒一辈子,不让外人知道便是了。
后来,凌君汐归京,也知晓他喜欢男人,也未见半分怒意,更遑论反感,仍是那般神情冷冷,只是眼中微微惊诧:“安逢,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你如今还小,许多事都想不清楚,待你长个一两岁,日后想明白了,真觉得自己是了,再来与母亲定论,在此之前,莫要好奇尝试,我会找人教你的。”
凌君汐这话,无非就是叫他莫随便去寻些刺激,走了歪路。
安逢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得懂这些话,不然也不会自己就开了窍,知道自己龙阳断袖。
他那时心想,娘亲果然非凡啊,所思当真不同于常人,古往今来,谁会找人教自己儿子龙阳之事,不打断两条腿便算好的了。
他连连点头,就算再好奇,也只是买些话本来瞧瞧,或者偷偷买避火图来看看。
这些小动静瞒不了凌君汐,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还让兰漫搜罗着买来几本好的让他瞧,安逢拿到图卷时,已是面红耳赤。
入夜后,他在被窝里捧着夜明珠,借着明珠光辉翻图来看,虽然画面精致,但与凌君汐找来的人教他的感觉不同,他匆匆看了几眼就觉不堪入目,忍着羞耻翻完一本,实在是受不了了,便红着脸,好好把每一本放进床下的暗格中,很少再拿出来过……
即使外人觉得凌君汐待亲儿冷淡,但安逢觉得母亲只是性子使然,又因为是武将,不常与自己相处,实际上是待自己好的。
他不想做的事,凌君汐问清原因,对他讲了道理后,便再也不勉强,她以平等姿态与安逢谈话推心,安逢不知有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