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这般讲,义母就更没必要见佞王妃最后一面了。”
安逢哑然片刻:“那,真是我瞎想了……可能是真有情谊,但在这大局之下,身不由己,如今更已是人死两散了……”
凌初道:“这些事很重要?”
安逢道:“不重要,只是我自己莫名想问。”
凌初不说话了,他这次沉默的时间很久,久到安逢以为是要睡了,却忽然听见一道犹疑的声音:“你知道义母和安姑母有情——”
安逢脑袋仿佛炸开一般:“我不知。”
“义兄莫要胡言。”安逢严肃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若是只有这一回,我自然当你随便问问,”凌初起身,走过屏风,“可你从前也问过我这样的话......”
安逢看着高大的黑影向他走来。
他就知道,义兄没有袁大哥那样好糊弄,他过于急切了,他没想到竟然自己从前就问过?是何时问的?为何会问义兄这些?是在看了那段话之后问的吗?
难道那时的自己也同样怀疑佞王妃和娘亲之间的过往吗?
“你还问我,义母回京杀了佞王是否与佞王妃有关?那时我还不解其意,想不通你为何觉得这两者有关系......”凌初未再往下说,他脸色复杂,看着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安逢比他想象得还要敏锐。
外人道凌君汐不忌男女,多年前未婚有子,私下作风极乱。
从前历经生死,立下传世奇功的人在这流言蜚语中被抹上不明不白的低劣之色。天子每年大肆赐人,男女皆有,哪是为了彰显恩德嘉奖之意?分明是让风言风语传得更快更多,要将流言“坐实”。
凌君汐多年在外征战,膝下只有安逢一子,为人铁血无情,冷静果断,感情一事上与她好似毫不沾边,身边只有安夫人——那个猎户唯一的亲妹妹。
至少在凌初看来,她们行事虽默契,可举止从不过分亲密。
他也是最近才察觉的,安逢是怎么看出来的?
况且安逢如今失忆,这三年的记忆都没有了,他是三年前就看出来了?还是更早时候?
“你是知道义母同姑母……”
安逢忽然坐起身:“义兄别说了!也别过来了!”
凌初停下脚步,离安逢的床榻不过一尺之距。
安逢穿着轻薄单衣,他仰头看着凌初:“义兄这是在质问我?”
凌初目光落在安逢散乱的衣襟处:“我没有。”
安逢看起来很生气:“那义兄怎这样的语气?”
许是觉得坐着太没气势,安逢还要起身下床,谁知肩膀刚动,就被凌初一掌压下:“莫要着凉。”
声音的冷,掌心的热,让安逢脸皮连着耳朵发麻。
他本就是假装愠怒,好逃过这问,这样一打岔,他反倒不知怎么说话了。
两人挨得很近,体温的热气互相传来,都让彼此心头微颤。
“义.、义兄.....”安逢仰头看着黑夜之中模糊的面孔,依稀能看到凌初漆黑眼眸中的亮色,他直觉这样的氛围不对劲,一时噤声,将要开口的话堵在了舌尖。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安逢略显紧张地舔了舔嘴,上唇的饱满唇珠增了一抹水色,整个人好似楚楚可怜。
凌初垂眸看着正在他腰际位置的安逢,放在人肩膀上的手动了动,带落些安逢单衣,露出一半的肩头。他火热的手似乎是要往下滑,但又很快拿起来,指腹滑过安逢侧颈,一触即分。
“夜里雨凉,快躺下。”
“哦。”安逢躺下了,觉得心好像跳得更快了,被凌初碰过的地方热乎乎的,心中有微妙的欣喜,却又失落,还有些惊讶。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义兄怪怪的?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正事:“娘亲自有我以后便寡居多年,有一人相伴再好不过,何必管是谁,我问佞王妃一事,只是为娘亲觉得难过……”安逢顿住话,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该避讳,“我说多了,总之是我不希望有人议论娘亲,义兄你也不行。”
“我心中无一丝不敬之心,义母身边的人也对她敬重有加。”凌初道:“可离得远了,旁人是不懂的。”
安逢道:“那些人需要时,当我娘亲如神祗,不需要时,又当她是茶余饭后谈资,我不能让他们不说,但我至少要我耳边清净。”
凌初看出安逢不喜欢谈这件事,还有些真怒,于是不再开口。
“谢谢义兄。”
“又谢我什么?”
“为义兄曾经照看我一事道谢。”安逢其实方才便想说,只是他急着问事。
安逢认真道:“还有道歉,我为固执留下义兄而道歉。”
凌初已经对安逢知道这些事并不惊讶了,道:“不必如此,其实我不后悔我当年留下来。”
若不是他留下,那留在上京照顾安逢的人会是其他人,亲近安逢,接受安逢的依赖,甚至情意……
安逢闻言,讶异了一下,但他只当凌初是心中另有志向,要在上京大展宏图,于是并不作他想,他也不想硬要问什么报答,那样太生疏了。
他欣然道:“那就好。”
凌初回到了屏风后的床榻,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宁婧汐一事。
屋外风雨依旧猛烈,可有凌初在,安逢的确安心许多,他眼皮沉重,慢慢有了睡意。
屏风后的凌初听见呼吸稳了,腿间热意还是未消,他阖眸,轻轻叹了口气。
……
屋外,向童在小亭处同值守护卫交接。
向童递过伞,道:“今日人怎少了许多?连院门口都没人了。”
护卫道:“凌公子在屋里守着,大家都放心,自然少派了些。”
只要凌初和安逢待在一起,他们就会轻松很多,于是府中上下,个个都盼着两人经常在一块待着,可惜这轻松日子并不多见。
向童闻言,也露出些笑意,点头。
护卫道:“向哥,近日都未见你吃酒了?改日跟兄弟们喝一杯!”
向童是个酒蒙子,爱吃酒,还对酒一道上颇有研究,安逢未失忆前,还时而让向童买些好酒回来。
向童听了护卫的邀约,却摆手拒绝:“我已戒了,那玩意儿太误事。”
元宵前一日,小公子和他就在厢房里吃酒,那酒太烈太醇,他没忍住就喝多了,睡了大半宿。
如今向童偶尔想起,都还在后怕,要知道,陈一示当时就死在那小巷!
那夜夜色如墨,冷风刺骨,向童醒来,看见安逢静静坐在窗边,支手撑着头,像是在吹风醒酒。
窗撑得大开,夹道的风灌进屋里,吹得又猛又冷。
向童看着安逢的背影,打了个颤,一下就酒醒了。
自从安逢被掳走过一回,凌君汐就对安逢之事格外上心。将军只是定居温阳,远离庙堂,但并不代表她不管将军府的事。
向童知道自己失职非同小可,为贪杯惧悔交加,连忙请恕自己过失。
安逢道:“无事的,向童哥,这酒是我邀你喝,佳节将近,就这一回,你不过只是吃醉了酒打了个盹。”
安逢关上窗,掩去窗外冬风的呼啸,声音轻轻,他垂眸,理顺被风吹乱的乌发,仿佛在劝说向童,也在劝说自己:“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第五十六章 雨夜血腥
“这还有衣裳,跑不远了,若是让他真跑了,主子定饶不了我们!”
几人朝着安逢故意引的方向追去。
安逢胸腔里的心跳得他几欲呕吐,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藏在深草之中,忍着脚踝的剧痛,他屏息等着人走过,才小心翼翼爬出草地,艰难站起。今日乌云遮天,他看不出太阳在何处,只能凭着感觉朝着下坡路走。
山路陡峭,他渐渐体力不支,头脑晕眩,眼前开始浮现重影,树木都在晃动。
那些人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并未捆绑严实,才让他逃了一回,若是再抓住了他,可就一定逃不出来了……
正是焦急恐慌之时,安逢忽然看见一个人。
那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两只手都拿着糖糕,嘴边满是糖渣子,像是从山下回来。
安逢走近一些,那人听见动静,机敏地抬头看来,看见他后神色微诧。
安逢哀求且欣喜道:“这位公子,你可知下山的路?我……我一时迷路……”
他走近才发现,这位少年长得极为漂亮,眼眸含情,朱唇皓齿。
那少年上下打量着他,启唇一笑:“我带你吧。”
他担心那伙人追上来会一并害了少年,不肯人带。
少年却不容拒绝,竟直接拉过他的手。
“你就替我指个方向便好……”他挣扎着说,可谁知少年力气颇大,他挣扎不开。
他掏出银钱,“这些你拿去,买些糖糕……”
少年停下脚步,收了钱,面色高兴:“我也给你带一些。”
“不必了,我不……”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年一掌劈晕。
再睁眼,已是又回到了那个囚禁他的地方。
一人神情暴怒地看着他,手持铁鞭,腰挂长剑。
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遍布的伤痕,浑身的剧痛。
原来他是被鞭打着疼醒的。
“他们可真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那少年说话,嘴角还簌簌掉着糖渣子。
那拿着铁鞭的人脸色阴沉:“跟你说了多少回?要么易容,要么遮好你的脸!今日你有功我不罚你,再有下回就去泡手!”
那少年撇嘴,戴好了面巾,而后才蹲下身,像是根本瞧不见他身上狰狞的鞭伤一样,开心道:“我要下山买糖糕了,会给你带一份的。”
他转过脸,不说话。
那少年捧着他的脸,让他看过来,一双眼扑闪扑闪,又问:“你不想吃糖糕?那你想吃什么?”那少年做事全凭自己心意,见他仍不言语,转头就走出了门,“不管了,就给你买糖糕了。”
而他留在屋里承受被虐打的苦痛。